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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秦穆公，听说三个将军被晋军俘虏了，又烦闷又恼怒，寝食不安。
过了几天，又听说三个将军都被放回来了，喜上眉梢。左右的随从都说：“孟视明他们丧师辱国，罪该当杀。过去楚王杀了得臣来告戒三军，主公也应该这样做。”
穆公说：“我自己不听蹇叔、百里奚的话，因此使三位将军遭殃，罪责在我，不在他人。”于是，身穿白色的服装到郊外去迎接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人。穆公流着泪慰问他们，并且继续任用孟明视、
白乙丙、西乞术三人统帅军队，比过去更加厚爱他们。百里奚叹道：“我们父子再次相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于是，辞职告老还乡。穆公便用繇余、公孙枝做左右庶长，代替蹇叔、百里奚的位子。
再说晋襄公正在同群臣商议讨伐秦国的事情，忽听守边的官吏快马来报：“狄国戎主白部胡率领军队侵入我边界，已经过了箕城（位于今山西榆社箕城镇，为商朝箕子的封地。一说今山西太谷东三十五里小白乡，两地相距很近），请求派兵抵御敌人。”襄公大吃一惊：“狄国和晋国没有隔阂，为什么要来侵扰？”先轸说：“我们先主文公，当初逃亡到狄地，狄君叫二隗嫁给我们先主和我，我们在那儿一住就是十二年，狄君给我们的待遇很好。等到先主回国，狄君又派人来祝贺，护送二隗到晋国。先主在世时，从没有一匹布帛赠送给狄国。狄国老戎主念我们先主的交情，自己忍下不提这事。如今他儿子白部胡即位，仗着自己勇武，因此乘着我们丧葬的时机来讨伐了。”
襄公说：“先主终日为天子的事奔忙，没有闲暇报答私人的恩情。如今狄君乘我们国丧来讨伐，就是我的仇人，子载替我去击退他们。”先轸拜了两拜，推辞说：“臣因恼怒主公将秦军主帅放走，一时激愤，唾了主公的脸，非常无礼。臣听说‘治军要崇尚严整，只有讲求礼仪才可以治理百姓。’没有礼数的人，不能承担元帅，希望主公罢免我的职位，另选良将。”
襄公说：“你为国家发怒，是忠心激起的，我怎能不原谅呢？今天抵抗狄军的行动，非你不可，你不要推辞。”
先轸没办法，领命出来，叹道：“我本打算死在秦军手上，谁知却要死在狄军手上了。”听到的人也不懂他的意思。襄公自己回绛都去了。
只说先轸等回到绛都，坐进了中军大帐，聚集各队人马，开始点将，先轸向众将问道：
“谁肯做前部先锋？”有一个人昂然跨出行列，说：“我愿意去。”先轸看他，原来是那个新近被升为右车将军的狼瞫。当初先轸因为他不来当面致谢，已经有了不痛快的印象。如今他又自己主动请求率先冲锋，就更加不喜欢了。于是喝斥道：“你是个才提拔的小卒子，偶而杀了一个囚犯，就受到重用。如今大敌压境，你却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不是藐视我的部下没有一个出色的将领吗？”狼瞫说：“小将愿为国家出力气，元帅为什么要横加阻挠呢？”
先轸说：“眼前也不缺少出力气的人，你有什么本事，竟敢位处众将之上？”
于是喝令退下，不予任用。因为狐鞫居在崤山之战中有功，先轸点他代替狼瞫的位置。
狼瞫垂头丧气，恨恨地走出来。半路上碰见他的好朋友鲜伯。鲜伯问狼瞫：“听说元帅正在点将，准备抗击敌人，你怎么能在这闲逛呢？”
狼瞫回答：“我主动请求在前队冲锋，本打算为国家出力，谁知道反而触怒了先轸。他说我有什么本事，不该在众将之上，已经罢免了我的官职，不再任用了。”鲜伯大怒，说道：“先轸妒贤嫉能，我和你一道发动家丁，将他刺死，以出胸中不平之气，死也落个快活。”狼瞫说：“不行，不行。大丈夫死必须有个名目。死而不义，不算是英雄。我因为受了主公的知遇之恩，得以在他的左右服侍。先轸以为我没有勇武就罢免了我。如果现在死于不义，那么被废黜的，就是一个不正义的人，反叫妒嫉的人得了这个借口。你暂时等着瞧吧。”鲜伯感叹说：“你的见识，我比不了啊。”便和狼瞫一同回去了。
再说先轸选拔儿子先且居做先锋将，栾盾、郤缺为左右队的统领，狐射姑、狐鞫居联合做后应，发出军车四百辆，出了绛都的北门，朝箕城进发。没多久就遇着了狄军，两军互相对峙，各自安营扎寨。待一切准备停当了，先轸召集众位将领，传达计策：“箕城有块地方叫大谷，谷的中间宽阔平缓，正好适合车战。两旁树木茂盛，可以埋伏兵将。栾盾、郤缺两位将军分兵埋伏在左右两边。等且居和狄军将领交战，假装败退，引到大谷中间后，伏兵一齐杀出来，狄主就能被拿获了。狐射姑、狐鞫居负责领兵接应，防止狄兵赶来救援。”诸位将领按照计策行动去了。先轸将中军大营向后撤了十多里安扎下来。
第二天一早，两边军队排开阵势，狄国戎主白部胡亲自参战。先且居只和他斗了几个回合，赶着战车就跑，白部胡领着一百多个骑兵，奋起直追。被先且居诱骗进了大谷，左右埋伏的人马，同时杀出来。白部胡抖擞精神，左冲右突，看看手下的骑兵几乎全被掳杀了。晋国兵将也损伤了不少。斗了许久，白部胡杀出重围，晋军众多兵将，几乎没有能够抵挡的。就要赶到谷口了，迎面撞见了一员晋国大将，斜刺里嗖地射过来一箭，正好击中白部胡的面门，狄主翻身落下马来，军士们一拥而上，将他擒获。射箭的正是新近被委任为下军大夫的郤缺。这一箭穿透后脑，白部胡当时就死了。郤缺认出是狄国戎主，就割下他的脑袋回去献功。
这时先轸正在中军的营寨中，听说白部胡被虏获了，
仰头连声叫喊：“晋侯有福气！晋侯有福气！”就要来纸笔，写了一道表章，放在桌案上。也不通知诸位统领，竟然和营寨中的几位心腹，驾车飞入狄军阵地。
却说白部胡的弟弟白暾，还不知道哥哥已死，正要领兵上前接应。忽然瞧见有一战车只身杀来，认为是引诱他们的敌兵，白暾急忙提刀上前迎战。原来是先轸几人，只见先轸把戈横摆在肩前，圆睁着眼睛大喝一声，眼睢都涨裂了，血流到脸上。白暾大吃一惊，倒退了几十步，见没有追来，下令弓箭手围住先轸放箭。先轸振作精神，来回驰骋，亲手杀了狄军三个头目、二十几个兵士，自己并没有受半点伤。原来狄军弓箭手害怕先轸的勇猛，自己先已手软了，射出的箭也就没力量。加上先轸身穿重甲，怎么射得进去？
先轸冲进敌阵
先轸发现箭不能射伤自己，叹道：“我不杀敌，不能显示我的勇武；既然已经知道我勇武了，多杀人又有什么用呢？我正是为了死在这儿了而来。”便解下铠甲来迎受箭矢，刹时间，箭羽满插在他的身上，就像刺猬一样，人虽已死了但尸首并没有僵倒。先轸以死明志，这是坚守清白的古人的作风，是他高尚精神的体现。
白暾要砍他的头，却瞧见他扬眉怒目，像活着一样，心中十分害怕。军士中有知情的，告诉白暾：“这就是晋国的中军元帅先轸。”
白暾于是率领众人围着先轸的尸体，行了叩拜大礼，白暾感叹起来：“真是个神人呀。”然后向着尸首祷告说：“神人是否允许我请回狄城去供养？如同意就请倒下来。”
尸首仍僵立不动，依然如故。于是改祝祷辞说：“神人是不是要返回晋国。
我们一定送回去。”祝祷刚完，尸体仆倒在车上。
这时，跟随白部胡的士兵跑回来向白暾述说了戎主战死的情形。白暾哭泣着说：“我曾说‘晋国有上天的帮助，不能征伐’。我哥哥不听，现在果然遇难而亡。”他想用先轸的尸首换回白部胡的尸体，便派人到晋军营中联系。
再说郤缺提着白部胡的脑袋，和众将领一同到中军献功，却找不见元帅先轸。守营寨的士兵说：“元帅已经乘坐一辆车出营了，只吩咐‘守紧寨门’，不知道去哪里了。”先且居起了疑心，碰巧在书案上看见一道表章，拿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中军大夫先轸奏明君主：我知道自己对君王无礼。君王不处罚我的过失，仍然重用我。我侥幸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君王必定会重重赏我。我不接受奖赏，是有功而不赏；我如果接受奖赏，是对君王无礼。有功不赏，怎么劝人建功立业？对君王无礼的可以评功，怎么惩治罪过？功劳和罪过混淆了，怎么治理国家？我准备驾车闯入敌人阵营，借狄兵的手，替主公讨伐臣不恭敬的罪责。我的儿子且居，有统帅的谋略，足可以接替我的。先轸临死冒昧上书。”
且居放声大哭：“我父亲去狄军阵中送死了。”就要乘车去闯狄军，查看父亲的下落。这时，郤缺、栾盾、狐鞫居，狐射姑等，都聚到中军营中，大家一齐向前，拼命劝住了先且居。众人商量：“必须先派人去打听元帅的生死，才可以令部队进发。”忽然，军士来报：“狄国戎主的弟弟白暾，派人来传话。”
叫进来一问，是双方交换尸首的事。
且居知道了父亲死亡的消息确实，又痛哭了一场。然后，同狄使约好：“明天在两军阵地的前面，双方各自抬着亡灵，
彼此互相交换。”狄使走后，先且居说：“戎狄非常狡诈，明天不能不做准备。”于是商议着叫郤缺、栾盾仍旧张开两翼埋伏在左右，只要交起手来，就两面夹攻。狐鞫居、狐射姑两人共同守护中军。
第二天，两方排开阵势，互相对峙，先且居身穿白色的服装，登上战车，独自走到阵前，迎接父亲的尸首。
白暾害怕先轸的亡灵，拔去他尸体上的箭翎，将尸体用香水洗净，脱下自己的锦袍包裹起来，装载到车上，先轸犹如活人一样，推到阵中，交给先且居收领。晋军也将白部胡的首级，送交给狄军。狄军还来的是香喷喷一具完整的尸体，晋军送去的只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白暾心中压不住怒火，就喊道：“你们晋国太欺负人了，为什么不把整人还给我？”
先且居让人回答道：“如果要整尸，你自己去大谷中的乱尸里找吧”
白暾怒火万丈，举起开山大斧，指挥着狄军冲杀过来。晋军用兵车结成大阵，如城墙一般。狄军接连冲击了好几次，都不能进去，气得白暾来回咆哮，有火无处发。
忽然晋军中鼓声大作，阵门开处，一员大将横着戟杀出来，正是狐射姑。白暾就迎上去交起手来。还没斗上几个回合，两翼军士围了上来，左边有郤缺，右边有栾盾。白暾瞧见晋兵人多势众，急忙掉转马头往回就走，晋军从后面掩杀过来，狄军兵将死者不计其数。狐射姑认准了白暾，紧紧追赶。白暾担心冲乱了自己的营寨，就拍马向刺斜里跑去。射姑仍然紧追不舍，随着马尾赶来。
白暾回头一看，带转马头，问道：“将军好面熟，莫不是贾季吧？”狐射姑回答：“是我。”白暾说：“将军别来无恙？你们父子，一道在我国住了十二年，招待一直很丰厚，今天手下留情，难道以后就没有见面的时候了？我是白部胡的弟弟白暾。”狐射姑见提起了往事，心里不忍，就答道：“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快快撤退，不能在这耽搁太久。”说罢驾车返回大营。晋兵先前已经打胜，这次没逮住白暾，大家都没什么话说。
当天夜里，白暾带领人马返回狄国去了。白部胡没有儿子，白暾为他发丧，便自立为狄国戎主。
且说晋军凯旋归来，拜见晋襄公，呈上先轸的遗表。襄公十分痛惜先轸的死，亲自给他穿衣下棺。只见先轸的两只眼睛重又睁开，而且生气勃勃，襄公抚摸着他的尸体说道：“将军为国家而死，英灵永垂不朽，遗表上所说的，足以看出你对国家的忠爱之心。我不敢忘怀啊。”于是就在灵柩前面，封先且居为中军元帅，接替父亲的职务，这时，先轸的双眼方才合上。后来人们在箕城为先轸建立了庙宇，经常来上香祭扫。这是后话。
再说襄公又嘉奖郤缺杀白部胡的功绩，将冀邑赠给他做为食邑：“你能抵消你父亲的过错，所以把封给你父亲的地
方还给你。”又对胥臣说：“推荐郤缺，是你的功劳。不是你，我怎么能够任用郤缺？”便把先茅县赏给他。众将领看到襄公奖赏得当合理，都心悦诚服。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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