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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晋襄公在曲沃的殡馆里守丧，有谍报传来，说：“秦国孟明视将军率兵向东去了，不知去干什么？”襄公大惊失色，立即叫人召集群臣商议。
先轸早已打听明白了秦君要偷袭郑国的阴谋，便也赶来参见襄公，说道：“秦穆公不听蹇叔、百里奚的劝谏，出兵千里袭击郑国。秦国上次与我出兵伐郑，空手而回，郑国反与我国结好，秦国气急败坏，突袭郑国，这正是与我国为敌。我们应当乘机截击，不可失去这个机会”
栾枝进言：“秦国对先君有大恩，我们没有报其德，反而伐其师，我们怎对得起先君？”
先轸说：“这正是继承先君的遗志。我们正在为先君治丧期间，作为同盟，秦国前来悼念还来不及，反而出兵越过我境，讨伐我们的同姓之国，秦国太无礼了。先君知道了必会含恨于九泉，我们还有什么报德之说？并且两国原来就有约，彼此共同征伐。上次两国共同围困郑国，秦国背我而去。这些情况表明，秦国与我们还有什么交情？他不守信，我还顾德？”
栾枝又说：“秦国又没有侵犯我境，我们打击他们是不是太过了？”
先轸说：“秦国辅助我先君，并不是完全为了晋国，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先君称伯诸侯，秦国虽然表面认从，心里着实妒忌。现在乘我国丧期间而用兵，明明是欺负我们不能庇护郑国，所以我们不能听之任之。今天他们袭击郑国，我们如果不理，他们明天就回袭击晋国，常言说：‘一日纵敌，数世贻殃。’我们如果不抗击秦国，怎么能在众诸侯中立足？”赵衰说：“虽然应该打击秦国，但我们正在国丧中，如果动兵，恐怕不是居丧之礼。”
先轸说：“守礼是为了尽孝，御敌是为了安邦，两件事哪个大？诸大夫如认为出兵不可，我情愿一人带兵出征？”
胥臣等都赞成先轸的意见。先轸于是请襄公暂缓献公的丧事，先组织出兵抗秦。
襄公说：“元帅料定秦兵何时返回？从那条路上返回？”
先轸屈指一算，说：“臣断定秦兵必不能攻克郑国。远行又没有后援，时间不会长。往返时间在四个月左右，初夏的时候必然经过渑池。渑池为秦、晋交界的地方，往西就是崤山，从东崤山到西崤山三十五里地，这是秦军返回时的必经之路。那里树木丛生，山势险峻，有数几处车都很难通过，必须下马解鞍，
徒步穿行。如果在那里设下伏兵，出其不意，可使秦国兵将尽为俘虏。
襄公说：“但凭元帅调度。”于是先轸下令，叫他的儿子先且居同屠击一道领五千兵士，埋伏在东崤山的左侧；叫胥臣的儿子胥婴同狐鞫居领五千兵士，埋伏在东崤山的右侧；等秦兵到时，左右夹攻。又派狐偃儿子狐射姑和韩子舆（又称韩舆，他是韩武子韩万的曾孙，韩赇伯的孙子，韩定伯韩简的儿子，春秋中期晋国卿大夫），也领五千兵士，埋伏在西崤山，事先砍伐树木，将秦兵的归路堵塞。再使梁由靡的儿子梁弘和莱驹领五千兵士，埋伏在东崤山入口处，只等秦兵全部穿过以后，挥兵追击。先轸自己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等一班宿将，跟随襄公，在离崤山二十里的地方下寨，各自领兵一部，准备四边接应。
再说秦兵在周襄王二十五年（晋襄公一年，鲁僖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27年）二月中旬剿灭滑国，掳夺辎重，满载而归。因为偷袭郑国无功而返，指望着靠这个来赎罪。正值夏季四月初，部队走到渑池，白乙丙对孟明视说：“从渑池向西走，正是险峻的崤山之路，我父亲谆谆叮嘱要谨慎，主帅不能轻视。”
孟明视说：“我们驱驰千里都不畏惧，何况过了崤山，就到秦国境内了，家乡近在咫尺，快慢全凭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西乞术说：“主帅虽有虎威，但谨慎行事万无一失。恐怕晋兵有埋伏，他们忽然杀出，怎么抵挡得了？”
孟明视说：“将军这样害怕晋兵，那么我就先走，如有埋伏，我自会抵挡他们。”于是派了骁将褒蛮子，打着元帅孟明视的旗号在前面开路。孟明视做第二队，西乞术做第三队，白乙丙做第四队，彼此相距不超过一、二里的路程。
却说褒蛮子一贯使着一柄八十斤重的方天画戟，挥动起来轻快如飞，自称天下无敌。他领着人马驰车过了渑池，望西路进发。走到东崤山，忽听山凹里鼓声大震，飞出一队车马，一员大将抢先拦在路上，喝问：“你是秦将孟明视吗？我等候多时了。”褒蛮子说：“来将能否通报姓名？”
那将答道：“我是晋国大将莱驹。”蛮子说：“叫你国的栾枝、魏犨来，还可以玩耍几个回合，你这无名小卒，怎么敢阻挡我的回路？快快闪开，让我过去。若是动作迟了，怕你挨不起我一戟。”莱驹大怒，挺起长戈劈胸刺去，蛮子轻轻拨开，就势一戟刺来，莱驹急闪，那戟来势太猛，刺在莱驹的车衡上。蛮子把戟一绞，衡木便折为两段了。莱驹见他神勇无比，不觉一声赞叹：“好一个孟明视，真是名不虚传。”
蛮子哈哈大笑说：
“我是孟明元帅的部下，牙将褒蛮子。我们元帅哪肯同你这等鼠辈交锋？你赶快躲避，我们元帅随后领兵就到，迟了你就没命了。”莱驹吓得魂不附体，暗想：“牙将尚且这样英雄，不知孟明视将是怎样的了？”于是高声叫道：“我放你过去，但不能伤害我的人马。”便将车马勒向一边，让褒蛮子的前队过去。蛮子即刻差遣军士通报孟明主帅，说：“有小股晋军埋伏，已被我杀退了，可以赶快上前，合兵一处，过了崤山便没事了。”
孟明视接到报信后大喜，就催调西乞术、白乙丙两队赶上前来一同进发。
且说莱驹领兵来见梁弘，称赞褒蛮子的英勇。梁弘笑道：“虽有鲸鱼蛟龙，但已进了铁网，还能再施展花样吗？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全过去了，从后面追击，可以大获全胜。”
再说孟明视等三元帅进入东崤山，向西约行数里，一路上要经过上天梯、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鬼愁窟、断云峪等都是有名的险处，车马不能通行。前哨褒蛮子一队已经走远。孟明视心想：“蛮子已经通过，料无埋伏。”随吩咐兵将解缰卸甲，牵马推车而行，一步两跌，非常艰难，七断八续，队伍散乱。秦军中有人问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是从这里路过的，当时没有这么艰难。今天回去怎么这么难走？”这里有一个缘故，当初秦军出来的时候，乘着一股锐气，又没有晋兵阻拦，轻车快马，缓步徐行，任意经过，不觉其苦。今日来往千里，人困马乏，又带着许多掠夺来的财物子女，行装繁重，况且遇见了一次晋兵，虽然过来了，但怕仍有埋伏，心下自然慌张，行走愈感艰难。
孟明视等过了上天梯第一层陷隘，正行之间，隐隐听到鼓角之声，后队有人报告：“晋兵从后面追上来了。”孟明视说：“我们行走艰难，追兵也不会容易，愁的是前面难走，不怕他后面追，吩咐各军，速速前进就是。”并叫白乙丙前走，他来断后。好不容易过了堕马崖，将近夺命岩了，众人发起喊来：“前面有乱木塞路，人马都不能通过，如何是好？”
孟明视心想：
“这些乱木是哪儿来的？莫不是前面真有埋伏？”便亲自上前来看，只见岩上有一块碑，刻着五个字：
“文王避雨处。”碑旁竖立着一面红旗，旗杆约有三丈多长，旗上有一个“晋”
字，旗下是纵横的乱木。孟明视说：“这是迷惑我们的计策。事已到此，纵是有埋伏，也只有向前了。”便传下命令，叫军士先把旗杆放倒，然后搬开乱木，以便再往前走。谁知这面晋字红旗，就是晋军出击的记号。他们埋伏在岩谷的隐蔽处，望见旗子倒下，就知道秦兵已经到了，一齐杀出。秦军正在搬运木头，只听前方鼓声如雷，远远看见旌旗招展，也不知有多少人马。白乙丙马上叫兵士安排器械，准备冲出突围。就见山岩高处，站着一位将军，姓狐名射姑，字贾季，大声叫喊：“你家先锋褒蛮子，已被捆在这里了。来将趁早投降，免遭杀身之灾。”原来褒蛮子仗着自己勇猛，往前行进，掉进陷坑里，被晋兵用挠钩搭起，绑在了囚车上。白乙丙大惊，急忙差人通知西乞术和主将孟明视，商量怎样夺路突围。
孟明视看看眼前这条路，宽只有一尺左右，一边是危峰峻石，一边临着万丈深溪，那便是落魂涧了，纵有千军万马，
也无处施展。忽然他心中想出一条计策，下令：“这不是交战的地方。让大军退回到东崤宽阔的地方，决死一战，再想办法。”白乙丙奉了主将的命令，将人马退回去，一路上金鼓的声响不绝于耳。才退到堕马崖，只见东边一路旌旗连接不断，却是大将梁弘同副将莱驹，带着五千兵勇，从后面一步步杀来。秦军见不能通过堕马崖，只得掉转方向。这时就好像热盘子上的蚂蚁，东旋西转，没有固定的地方。孟明视叫军士从左右两旁爬越山溪，寻找出路。只见左边山头上，金鼓乱响，一队人马在左路站定，叫道：“大将先且居在这儿，孟明视赶快投降！”右边隔着溪水，一声炮响，山岩都是回音，又竖起了大将胥婴的旗号。这时的孟明视，如乱箭穿心，没有一面可以摆布。秦军兵士分头乱窜，爬山过溪，都被晋兵虏杀了。孟明视大怒，同西乞术、白乙丙二将，又杀到堕马崖来。那些柴木都掺有硫黄、焰硝一类的易燃物质，被韩子舆点燃，直烧得“焰腾腾烟涨迷天，红赫赫火星撒地。”后面梁弘的兵马已经赶到，逼得孟明视等三人不住叫苦。左右前后，都布满了晋兵。孟明视对白乙丙说：“你父亲真是神算呀。今天被困在绝地，我死定了。你们两人交换服装，各自逃生吧。万一天幸，有一个能回秦国，奏请我们主公兴师报仇，
我在九泉之下，也扬眉吐气。”
西乞术、白乙丙哭道：“我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纵使能够脱逃，又有什么脸面独自返回故国呢？……”话没说完，
看看手下兵丁，都已散尽了，丢弃的车仗兵器，堆满了道路。孟明视等三人无计可施，会集到岩下坐着，等晋兵来绑。晋兵从四面围上来，秦国官兵个个束手就擒。这一仗，直杀得秦军血染溪流，尸横山径，匹马只轮，一个没有漏网。
秦晋崤山之战
且说先且居等诸将会集于东崤山下，将孟明视等三将及褒蛮子绑上了囚车，所俘虏的军士及车马，还有秦军从滑国带回的战利品，尽数解到晋襄公大营，晋军欢声雷动。
襄公问了三帅的姓名，又问：“褒蛮子是谁？”梁宏回答：“此人虽然是个牙将，但非常英勇。莱驹曾失利一阵，如果不是坠入陷阱，恐怕很难制服。”襄公大惊：“此人如此骁勇，留之恐有他变。”随把莱驹叫来，说道：“你先前被他战败，今日在寡人面前，可把他杀了以泄其恨。”
莱驹领命，命人把褒蛮子绑在庭柱上，手握大刀，正欲砍去，褒蛮子大喊：“你是我手下败将，怎敢犯我？”褒蛮子一声大喊，两臂一挥，将绳子挣断，莱驹不觉打颤，把刀坠在地上，褒蛮子正要抢刀，被小校狼瞫一把把刀抢过，将蛮子一刀劈倒，再来一刀，将头割下，献给晋襄公。
晋襄公说：“莱驹之勇，还不如一个小校。”随斥退莱驹不用，封狼瞫为车右之职。狼瞫谢恩退下，自认为是襄公赏赐，也不往元帅先轸处感谢，先轸很不高兴。
第二天，襄公同众将士凯旋而归，因先君殡葬在曲沃，所以暂且回到曲沃。打算返还绛邑以后，将孟明视等三人献俘于太庙，然后再施以刑罚。襄公先到殡仪馆，将打败秦国的功绩，报告先君，随后治办墓穴。襄公披麻带孝看护安葬，以表战功。
母夫人嬴氏因为文公丧事也在曲沃，得知秦国三将被擒拿的消息，故意问襄公：“听说我军胜利了，孟明视等都被俘获了，这是国家的福份。但不知道是否已将他们斩首了？”
襄公答：“还没有。”文嬴说：“秦、晋两国世代联姻，和谐相好，很是欢乐。孟明视等贪图功劳，挑起战争，妄动干戈，使两国由恩爱变为怨怒。我估计秦君必定十分恼恨这三个人。我们杀了他们，并无多大好处，不如放他们返回秦国，叫秦君自加杀戮，来解开两国的怨仇，不是很好吗？”
襄公说：“三位秦军统帅，为秦君做事，我们抓了又放，恐怕要给晋国留下祸患。”文嬴说，“‘兵败者死’，是国家固定的刑法。楚兵一战失利，得臣伏首就死。难道只有秦国没有军法吗？何况当年晋惠公被囚执在秦国，秦君以礼相待，又使惠公归还晋国，秦国对我们这样有礼，区区三个败将，还一定要我们自己杀，显得是我们无情无义了。”
襄公开始不肯同意，当听到秦君放还惠公的事，悚然心动，即刻诏令有司，释放三个秦军统帅，放回秦国。孟明视等三人得脱囚牢后，也不进朝堂谢恩，像鼠窜一般抱头就走。
先轸正在吃饭，听说晋侯已赦免了三个秦军统帅，
随即吐去口中食物，赶入朝堂，见到晋侯，怒气冲冲地问道：“秦国的囚犯在哪儿？”
襄公说：“母夫人请求放归秦国去接受惩处，我已按她的意思办了”
先轸勃然大怒，唾了襄公一脸唾沫，说道：“唉！孺子这样不懂事。将士们千辛万苦，才俘获这些囚徒，却坏在妇人的支言片语上了。放虎归山，他日后悔就晚啦。”襄公这才醒悟，一边擦脸一边说道：“这是我的过错呀。”
便问队中的将士：“哪个敢去追赶秦国囚徒？”阳处父愿意去。先轸说：“将军仔细用心，如果追上了，便立下了第一功。”阳处父立即跨上追风马，抡起斩将刀，出了曲沃西门，追赶孟明视三人。
再说孟明视等三个人大难不死，逃跑的路上互相商议起来：“我们如果能过河，才算保住性命，不然的话，恐怕晋君后悔，那时就迟了”
到了河边，没有一条船，三个人都惊叹开了：“老天不叫我们活了。”声音还没停，就瞧着一个渔翁，摇着小船从西面过来了，嘴里还唱着：
“囚猿离槛兮，囚鸟出笼。有人遇我兮，反败为功。 ”
孟明视听了很吃惊，就叫道：“渔翁帮我们过河。”渔翁说：“我只运秦国人，不运晋国人。”孟明视说：“我们就是秦国人，可得快点让我们过河去。”
渔翁问：“你们是崤山里被打败的人吧？”孟明视回答：“就是。”渔翁说：“我奉了公孙将军的命令，特地驾船在这儿等候，已等了几天了。这船小，装不了太重的，往前走半里来路有大船，将军可以快去那里。”说完，那渔翁反过桨来，飞也似的向西划去了。三个人也沿着河道向西走，不到半里，果然有好几条大船停泊在河里，离开河岸有半箭的距离，那个渔翁已在那边船上招呼起来。
孟明视、白乙丙和西乞连忙上船，船还没撑开，东岸上早已有一位将军乘了战车跑来，正是晋国大将阳处父。他大声喊叫：“秦军将领停一下。”孟明视等几个人各自吃了一惊。只转眼的功夫，阳处父把车停在了河岸
，见孟明视已在船上，心生一计，解下自己的马，假托襄公之命，赠给孟明视：“寡君恐怕将军没有马骑，特派我来给您送马，一表相敬之意，望您笑纳。”阳处父本意要哄孟明视上岸，然后乘机擒获。
那孟明视如漏网之鱼，“脱得金钩去，回头不再来，”心上也防这一手，如何再肯上岸，便站在船头，对岸上的阳处父说：“蒙君不杀，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怎么还敢再受良马之赐呢？这次回去寡君如果不杀我们，三年以后，一定亲自到贵国，感谢你们的赏赐。”阳处父还要再开口，却见船夫水手们挥动船桨撑起船篙，船已划入中流了。阳处父白白看着孟明视等三个人走掉了，只得闷闷地掉转头来返回曲沃，把孟明视的话，奏给襄公听了。先轸恼怒地说道：“他说‘三年以后，一定亲自到贵国’的话，是指要讨伐晋国报仇。我们不如乘着他们刚被打败，士气低落的时候，抢先去征讨他们，来打乱他们的阴谋。”襄公认为不错，接着就开始讨论讨伐秦国的具体事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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