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韩元肃咏梅逆境 小秋枫遭险脱难

    温世建离开了浚县城。韩元肃被新县令看管起来，后来又被衙役用牛车拉着游街，直游到淇河岸边，然后沿着淇河示众。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抛砖头，扔土块，韩元肃被砸得昏死过数次，最终被关在淇河岸边的卫贤。韩元肃的妻子宋慈珍带着儿女被获准前去探望丈夫，夫妻相见后韩元肃心中倒海翻江，五味俱全。妻子儿女走后，他猛然想起了新县令，想起了早年呈报上有过这个名字。原本写了一半的悔过书，他不再写了，怒火与悲伤一起袭来，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韩元肃望着窗外，树枝就要萌动吐露新芽，可天依然是那样的冷。小鸟迎着北风卧在枝头，一动不动。阴云密布，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小小的房间黑得像是夜晚，雪开始飘飘洒洒。韩元肃看着斜飞的雪花，想起了一位从七品同僚之女的一首诗：
    寥寥书馆客中居，况值穷冬百事疏。薄枕忆家千里外，寒窗兀坐五更初。
    飘零木叶侵幽径，落寞霜华满敝庐。时系寸心归未得，残灯挑尽独踌躇。
    韩元肃曾去过南京，看到过傲雪的梅花，他拿起笔开始在写悔过书的纸上龙飞凤舞。只见他写道：狂雪怒飞舞，风烈荡腾翻。冰封千里萧瑟，枯叶鸟声咽。无奈春风归去，万物凋零失色，悲苦怨苍天。冰柱坠天挂，三九略莽原。蕊新吐，铮铁骨，傲严寒。芳魂透艳，何惧冰雪苦相残。不怕霜天万里，暴雪狂风漫卷，只盼暖春还。枝上红花笑，娇艳照人间。

    听说后来韩元肃被贬往远方，宋慈珍再也没能见到丈夫。韩元肃原有六个儿女，老大老二都是男孩子，挨饿的时候先后夭折了。剩下的四个，韩冬梅有十四五岁，就是大姐姐了；再就是韩夏荷，也是个女孩子；韩春花还是女孩子，老小是个男孩子，叫韩秋枫。离开了父亲，四个孩子天天围着以泪洗面的母亲，全家死寂一般。宋慈珍一病不起，病中她想起了在碧霞宫前拾到的小玉佛，想着自己就要不久于人世，心中放不下自己的儿女，更放不下还不懂事的儿子。于是就把儿女叫到床前，把小玉佛戴在了儿子脖子上，说道：“以后就让小玉佛像娘亲一样天天陪着你吧，你们三个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四个孩子趴在母亲身边哭得死去活来。韩冬梅哭着喊着：“娘呀！您可要活下去呀，我爹爹已经不在了，您要再把我们丢下，留下我和妹妹弟弟可怎么活呀！”
    娘家哥得知妹妹病重，偷偷地把老家村上的老中医请了来。老中医宋有德得知是自己本家的侄女，又是救过他命的韩元肃的妻子，宋有德老人家很是尽心。宋慈珍一见是自己娘家老叔，止不住地眼泪直流，哭着艰难地说着：“老叔啊！侄女这次是躲不过鬼门关了，就让我去陪孩子他爹吧，只是我这几个可怜的孩子如何办啊！”宋有德也是满眼泪花，对宋慈珍说道：“孩子呀，要想开些！元肃可是个好人，发大水时，要不是元肃带人及时赶到，咱们村上不知要死多少人。咱们村可是把他看作救命恩人，我还是他亲自从那间就要倒塌的破房子里背出来的，好人啊！好人终归要有好报，浮丘山上大殿的神灵老奶也会保他平安的。我这就给你开药方，你要强打精神，为了孩子们也要活下去！”宋有德知道买不起贵重的药，无非开些黄芪、大枣、枸杞子之类的中药，老人家采取了心理疏导为主的治疗方法，每日耐心地与娘家哥陪着宋慈珍聊天开导。吃了宋有德老人家的中药，加上数日开导和邻里的频频探望，还有孩子们每天围着陪护，宋慈珍总算强打精神挺了过来。
    艰难的日子里还是要过正月的，浚县城里依然很是热闹，人又开始多了起来。韩秋枫虽然很是懂事了，但大人的事他糊里糊涂，只知道有些不对劲。街上那么热闹，小秋枫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自己就偷偷地跑了出去。这一去可是再也没有回来，韩家宋慈珍母女四个像是着了魔似地全城找寻，哪里还有小秋枫的影子，可真是雪上加霜，哭天不应，哭地不灵，阴云笼罩着韩家。
    却说小秋枫那天出门看热闹，有一个人对小秋枫说自己是爹爹的好朋友，要领着小秋枫去登文治阁，说是站在阁上看着更好玩。小秋枫曾被衙门里的叔叔们偷着带到过文治阁上，几个人知道是韩元肃的儿子，争着把他托在头顶逗着他看热闹，虽然后来韩元肃为此发过火，但小秋枫并不知道这些，于是就跟着那人走了。那个人领着小秋枫拐进了一个小胡同，小秋枫知道已经上当，正要哭喊，却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嘴，墙角里几个人上来，把小秋枫裹进了一处院落，听屋内像是杀人在逃犯皇商薛蟠的声音：“小兔崽子！怪不得大爷心狠，谁叫你那死爹坑害新县令，这叫冤冤相报！找个地方先养着他，等县令发话如何处置，我看早晚也是让他去阴曹地府！”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几个黑衣人扛着一个麻包，麻包总在蠕动。他们向着浮丘山后山攀登，仍然是小尼姑被人杀害的那个地方，几个黑影在挖坑，麻包被扔进了坑里。几个人手忙脚乱正要填土，天空一道立闪，连天接地，把个浮丘山照得如同白昼，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正是浚县城的春雷第一声。山坡上的一棵古柏应声被劈作两半倒在地上，几个黑衣人被掀翻在地，紧接着大雨滂沱。几个黑衣人似乎被吓破了胆，其中一个颤抖着说道：“哥们，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不能干啊！老天爷都显灵了，也许是前面大殿的神灵老奶护佑着这个孩子。咱们不能再干了，再干非被天雷劈死不可！”又一个接着说道：“是这么回事，咱们跑吧，不跑也会被天雷轰顶。”话音未落，果然又是一道闪电连天接地，霹雳一声炸雷比第一声还响，几个人掂起家伙就跑。

    雨水打湿了系麻包的绳子，竟然自动脱落，麻包口开了，从麻包里爬出一个孩子，借着闪电可以看清竟然是小秋枫。小秋枫手里紧攥着娘亲给他带的小玉人，哭着喊着娘亲，雨水顺着他的脸及全身向下流，雨下个不止。小秋枫沿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黑夜里向着家的方向摸去，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把小秋枫的哭喊声淹没在黑夜之中。
    宋慈珍又病倒了，小秋枫的三个姐姐守护着娘亲。宋慈珍病得可是不轻，她心里牵挂着自己的孩子。看来孩子找不到会要了宋慈珍的命，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孩子杳无音讯。宋慈珍已经是灌不进汤水，把三个姐妹可是难坏了。就在第一声炸雷的时候，宋慈珍猛然喊了一声：“我的小秋枫，有人要害小秋枫！”吓得姐妹三个与娘亲抱成一团。当第一声春雷炸响的时候，宋慈珍竟然猛地从床上站到地上，径直向门口走去，嘴里说个不停：“小秋枫在喊娘亲，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三姐妹侧耳细听，听到的只有雷声和雨声。
    姐妹三个用尽气力要把娘亲拉回到床上，宋慈珍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门口。已经是深夜了，她依然在门口站着，两眼直直地望着门外。雷声没有了，雨也小了许多，姐妹三个真的听到了小秋枫哭喊娘亲的声音。三个姐妹夺门而出，宋慈珍紧随其后。只见小秋枫一跤跌倒，嘴上全是雨水和着血水，韩冬梅上前一把抱起弟弟，母女几个围了上来，不知是喜悦不知是悲伤。街坊邻居听到宋慈珍母子几个的哭声，都出来看是怎么了，结果聚来好多人，都在为小秋枫的回来庆幸。
    第二天全城都在议论，都知道是有坏人想害小秋枫。碧霞宫门外聚集了一大堆人，都在听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讲故事。那人说道：“听小秋枫说是昨天的雷声把坏人吓跑的，大家都去看被天雷轰劈的那棵松树了吧？神灵老奶显圣，是老奶救了小秋枫。”那个疯道人又游荡在街头闹市，手里多了两块板子，像是什么动物的白骨头，身后拉着个破草绳，草绳拖着一捆破衣服，走着拍打着板子，只听疯道人像是说着快板书。疯道人说的是：
    恶狼恶狼丧尽天良，魍魉魑魅逞凶逞狂。伤天害理男盗女娼，兽类蛇蝎歹毒心肠。
    非要他人家破人亡，猪狗男女罪恶昭彰。碧霞圣母扶弱惩强，霹雳声怒显圣山梁。
    新知县名叫何敏学，浚县城的老百姓都说新来的知县是“喝民血”。有人对“喝民血”说宋吴慈珍要告状，要求衙门破案。“喝民血”笑着说：“听那个疯女人胡诌，有什么根据？一个小孩子不知道跑哪里迷了路，回家说些谎话，这是常有的事。像这样的事你们都当真去破案，我看把全城的人都派去也不够用。刘德新走后留下个烂摊子，事情这么多，你们尽是抓芝麻丢西瓜，大方向都搞错了！”韩秋枫的事情算是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