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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秦穆公回到秦军大寨，对百里奚说：“不听先生之言，韩原之战，今日几乎全军覆没。”这时，只见那三百勇士一齐到营前叩首。穆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舍命救我？”
壮士们答道：“君不记得那年您丢失御马的事了吗？我等就是那伙吃马肉的人。”原来穆公有一次守猎，夜里有几匹良马被盗，穆公派士兵去寻找，寻至岐山（位于今陕西岐山县境内）脚下，发现有三百多野人正在围在一起吃马肉。士兵不敢惊动，遂汇报穆公。穆公叹道：“马已经死了，如果因此杀人，百姓就会认为我珍惜牲畜而轻视人命。这事算了吧。”
穆公又命人将军中美酒送去数十瓮，并说：“寡君有言：‘吃马肉而不喝酒会伤人的。’今主公特赐你们美酒。”野人们叩头谢恩，齐声叹道：“君不怪盗马之罪，反而怕我们上身而赐以美酒，君之大恩大德何以为报。”因此，才有今日舍命助战，奋力救出穆公之事。真个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薄报薄，施厚报厚。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穆公仰天叹道：“野人尚有报德之义，这惠公究竟算是什么人呢？”穆公问众人：“有愿做官的，寡人一律留下。”
三百壮士齐声说道：“我等野人，但报恩主一时之恩，不愿做官。穆公各赠金帛，野人不受而去。穆公叹息不已。
穆公请点三军人马，单不见白乙丙一人。当下派军士四遍搜寻，有人听到从一土井中传出呻吟声，下去探看，正是白乙丙与屠岸夷相持滚入井中，二人都已经力气用尽，但仍紧紧扭在一起，不肯放松。军士们用力将他们分开，抬到两个战车上，载拉大营。穆公与白乙丙搭话，白乙丙也无力回答。有人向穆公上奏他二人如何拚命之事。穆公叹道：“两人都是好汉呀。”又问左右：“晋将何人？”公子絷奏道：“此勇士叫屠岸夷。弑卓子，杀里克，都出自此人之手。今日正当顺天行诛。”穆公遂下令将屠岸夷斩首。又亲自解下自己的锦袍，盖住白乙丙的身体，命百里奚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白乙丙服药后，吐血数斗，半年之后，方才恢复元气。此是后话。
韩原之战，秦国大获全胜，秦穆公下令秦军拔寨回国，并派人对被俘的晋惠公说：“君要与秦国为敌，我也不能回避君，等回到秦国后，我再向你请罪吧。”
惠公垂首无言。
穆公命公孙枝率领百两战车，押送惠公回秦。晋国大臣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紧随其后。穆公派人安慰晋国大臣道：“你们君臣曾说，要想得到晋国粮米，须得用兵来取。我将贵国国君留下，也只是为了得到粮米，绝不敢有其他图谋。请各位大夫不必担心。”韩简等人跪下拜谢说：“君可怜我家国君的愚蠢，从宽发落，臣等怎不感激拜谢您呢？”
秦国大军返回国境后，穆公召集群臣商议，说道：“我先前接受天帝之命，平定晋乱，扶立夷吾为君。夷吾对我忘恩，就是对天帝负义，我现在想将他处死，郊祭天帝，以答谢上天的佑助，众位看如何？”公子絷说：“主公此言极是。”
公孙枝却反对说：“万万不可。我们在韩地的原野上羞辱了晋国的将士，又要杀他们的国君以加重这种羞辱，到那时儿子想报杀父之仇，臣下想报杀君之仇，冤冤相报，如何是了？”
公子絷说：“臣的意思并不是仅仅是杀了他们的国君，还要帮助晋国扶立公子重耳，处死无道昏君，另立贤明者掌政，到那时晋国百姓感谢我们都来不及。又怎会仇视我们秦国呢？”
公孙枝说：“羞辱了一国的将士，又说我立有道的国君来管理你们，恐怕行不通吧？倘若行不通，必定被诸侯嘲笑。战胜大国却被诸侯嘲笑，不可以说是威武。杀弟弟而立他的哥哥，哥哥假如感德于我却忘了他的亲人，不可以说是仁义。假如不忘亲人，就是再次施恩而不成功，不可以说是明智。公子重耳是个正人君子，父子关系与兄弟关系差不多，重耳不愿乘父亲之丧谋取国位，又怎肯乘兄弟之死谋取国位呢？如果重耳不肯返国，我们另立其他人与让夷吾掌国又有何区别，如果重耳肯回国继位，他也定会因兄弟死在我们手下而仇视秦国，这对秦国又有什么益处呢？”
穆公对公孙枝说：“那么，对晋惠公到底是驱逐、还是囚禁、还是让他继续在晋国执掌君位呢？这三者哪个对秦国孰有利？”公孙枝回答说：“他是一介匹夫，囚禁他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把它驱逐，还得再立新君，因此不如复其君位。”
穆公说：“那么我们这次出征不是劳而无功了吗？”
公孙枝回答说：“臣的意见不能轻易复他的君位。他必须兑现当年割让河西五城的承诺，还得把晋国的世子圉留在秦国做人质，然后才能准许他回国复位。如果这样，则晋国国君就终身不敢再与秦国对敌了。他日晋国国君死了以后，按照父死子继的规矩，我们再扶立世子圉继位，对于圉来说，这不是我们的大德吗？这样，晋国世代忠心于秦国，这个办法不是最有利吗？”
穆公笑道：“按照你说的办法去做，可以使晋国数代忠诚于秦国。”于是，就把晋惠公安置在位于灵台山下的离宫，派千人严密防守。穆公准备到离宫去打发晋惠公，正要动身，忽见一班内侍穿着丧服出来求见穆公。穆公正待要问，只见其中一个内侍传出夫人穆姬的话：“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国国君抛弃和平而成为敌人。晋君遭擒是我的耻辱。如果晋君早晨来到朝中，我早晨就死，如果晋君晚上来到朝中，我晚上就死。今特使内侍以丧服迎接我君得胜之师。如果赦免晋侯，如同赦免于我，请君裁定。”
穆公大惊，问道：“夫人现在宫中怎样？”
内侍奏曰道：“夫人得知晋君被获，便与太子一起穿着丧服，徒步出宫，已经到后花园的崇仁台之上，她在那里建了一个草房居住。台下积满了薪柴，送饭的人只得踏着薪柴上下。夫人还吩咐：‘只要晋君入城，便立即自杀于台上。然后纵火焚吾尸体，以表与晋侯的兄弟之情。’”
穆公叹道：“子桑（公孙枝字）劝我，才没有杀晋君。不然，几乎丧葬送了夫人的性命。”于是让内侍们脱去丧服，赶快回报夫人，就说：“寡人很快就放归晋侯。”
穆姬得知这一消息，方才回到宫中。内侍们跪在穆姬面前问道：“晋侯见利忘义，违背对秦国的承诺，又辜负了夫人的重托，晋侯今日之败是他自取其辱，夫人为什么这样痛心？”
穆姬说：“我听说
‘仁者虽然报怨但不会忘记至亲，虽然愤怒但不会放弃礼节。’如果晋侯死于秦国，我也与他同样有罪。”内侍们无不称颂君夫人的贤德。
话说晋国龙门山战败之后，吕甥在绛都召集群臣，告诉他们说：“我们国君因败亡在外而愧疚，他并不为自己忧愁，而是为群臣担忧，不也很慈惠吗？国君还被关在国外，如何是好？”大家说：“我们做些什么才可以让国君回来呢？”
吕甥说：“韩原会战失败，晋国的武器装备都完了。如果我们增收赋税，修治武器，用来辅佐太子，并作为国君的后援，让四方邻国听到后，知道我们失去国君又有了新的国君，群臣和睦，武器更多，友好的国家就会勉励我们，敌对的国家就会害怕我们，是否会对国君回来有好处呢？”大家都很高兴，于是晋国就改革兵制建置州兵来扩充军力。
话说晋惠公被俘之后，被囚禁于秦国都城雍（位于今陕西凤翔）灵台山，他想着肯定穆姬要怪罪他，全不知衰穆姬为了晋国能穿着丧服准备自焚。惠公对韩简说：“昔日先君与秦国议婚时，史苏测算秦晋不宜联姻。如果听从史苏所言，也没有无今日的败局。”韩简回答说：“先君的失误怎么是与秦国联姻呢？如果秦国不念及秦晋的婚姻关系，主公也不会回国掌政。主公即位之后没有巩固与秦国的友好关系，而是不顾秦国的好处与秦国结下了仇恨，结果引起秦国的愤怒，晋国才有了今天的失败，请君认真思索是不是这个道理。”
惠公哑然。这时，秦穆公派公孙枝来到灵台山问侯晋惠公，并传达了秦穆公准许惠公回国复位的命令。公孙枝说：“秦国群臣都要将你囚禁在这里才甘心。只有我们国君因为夫人登高台为你求情，不忍心伤害夫妻感情，才决定宽容你。不过，你以前答应割给秦国的河外五城，必须尽快交割，再让太子圉到秦国为质，那是你就可以回国了。”
惠公这才知道穆姬为他说情，深感惭愧，立即派大夫郤乞回晋，吩咐吕省（即吕饴甥）办理割地和送太子圉为质的事。
吕省来到秦国拜见秦穆公，把五座城的地图、粮食、钱财、户口等如数都献了出来，情愿纳太子圉为质。之后，吕省奉惠公之命来到秦国。穆公问：“太子如何不到？”
吕省回答：“晋国不安定，所以太子暂时留在晋国。待我们国君一回到国内，太子立即就来大国。”
穆公又问：“晋国的人和睦吗？”
吕省回答说：“不和睦。”穆公问：“是什么原因？”
吕省回答说：“那些小人不考虑国君的罪过，只悼念在韩原之战中死去的父兄子弟，他们不怕征税修武来拥立子圉为新君，说：‘一定要报秦之仇，我们宁可事奉齐国和楚国，让齐国和楚国共同援助我们。’那些有见识的君子虽思念自己的国君，但也知道他的罪过，说：‘一定要事奉秦国，就是死也不能存二心。’所以彼此不和睦。等到大家统一认识后才来迎接国君，所以拖了很久。”
穆公说：“晋国的人还指望晋君回国吗？”吕省回答：“君子们认为晋君一定能够回去。所以坚持送太子为人质以和好秦国。小人们认为一定回不去，所以他们坚持要立太子为君以抵抗秦国。但以小臣愚见，抓住我们国君可以立威，释放我们国君又可以立德。德威并举，这就是霸主能够统领诸侯国的原因。相反，就会刺伤君子们的心，激发小人们的怨恨，这对秦国又有什么好处呢？放弃以前的功劳，毁掉霸主的大业，我想君主您一定不会这样做。”
穆公说：“你不来，我本来就要送回晋君。晋国的人怎样看待晋君的前途？”
吕省回答说：“小人认为国君不能免难，君子则不这么认为。”穆公问：“为什么？”吕省回答说：“小人只是怨恨秦国，不考虑自己国君的罪过，想跟从子圉一起报复秦国，所以这么认为。君子不是这样，他们说：我们国君当初能回国继承君位，是你的恩惠。你能接纳他，能俘虏他，也就能放了他。没有比这再宽厚的仁德了，没有比这再大的恩惠了。让他回国而不成全他，或者废黜而不起用他，使原来的仁德变为仇恨，你大概不会这样做吧？”
穆公笑这说：“我的意思和你说的一样。”于是命令孟明去划定五城的界线，设官驻守。又把晋惠公迎到郊外的公馆居住，以宾客之礼相待，给惠公送去七牢以表示慰问，然后派公孙枝与吕省一起护送晋惠公回国。古代慰问诸侯时用牛羊猪个一，为一牢；七牢就是牛羊猪各七，这是很重的慰问，穆公为惠公送七牢，表明了穆公与惠公修好的诚意。
惠公九月战败被俘，十一月才获释回国。与他一起被俘的群臣也一起回到晋国。只有虢射病死在秦国。
蛾晰得知惠公将要回到都城，对庆郑说：“你以救主公之名调开韩简，使他不能活捉秦君。主公也因此被擒。现在主公回来，你一定不免一死，为什么不逃亡别国躲避？”
庆郑回答：“军中法律规定法：‘士兵战败了就应该死，兵败当死，将帅做了俘虏也应该死。’何况使国君遭受奇耻大辱，罪行远远超过前二者，君主如果不回来，我也要带领家属到秦国受死。如今君主回来了，我怎么能逃避刑罚呢？我留在这里，就是要让君主在我身上施行刑罚，使君主感到满足。使臣属知道犯了罪是不能逃脱的。为什么要躲避呢？”蛾晰听他如此说，只好叹息而去。
惠公将要到达绛都城郊时，太子圉率领狐突、郤芮、庆郑、蛾晰、司马说、寺人勃鞮等人，到郊外迎接。惠公在车中看见庆郑，怒从心头起，让家仆徒召他向前，问道：“庆郑，你怎么还敢来见我？”庆郑回答：“君主如开始听从我的意见，回报借粮之恩，秦国一定不会伐晋。此后如果听从我的意见，与秦国讲和，也不会发生战争。最后听从我的意见，不乘小驷，也不会战败。我对您的忠诚可以说达到顶点了，我为什么不敢见您？？”惠公说：“现在你还有什么话？”
庆郑回答：“我有三条死罪：有忠心之言而不能被君主采纳，这是一罪。占卜时说由我来为您驾车才吉利，但却不能被君主所用，这是二罪。用救君主的名义把其他人叫回，却不能使君主不被人擒住，这是三罪。臣请求受刑，以证明我的罪行。”
惠公无话可说，让梁由靡代自己数说庆郑的罪行。梁由靡说：“你所说的都不是该死的理由。你的死罪有三，你难道不知道吗？君主陷在泥泞之中，危机时叫你，你却不顾，这是其一。我们几乎擒获秦君，却因你而耽误，这是其二。众将都被擒住，你不尽力战斗，身体毫发无伤，全身逃归，这是其三。”
庆郑说：“三军的将士们都在这里，请听我一言：有能坐着等待刑罚，却不能努力战斗直致负伤的人吗？”
蛾晰向惠公说：“庆郑宁死也不逃避刑罚，可以说够勇敢的了。君主可以赦免他让他戴罪立功，以报韩原战败之仇。”
梁由靡说：“不可以。晋国这样做了，难道秦国就不能？况且交战不胜，而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报仇，不能算勇武；出战不利，回国后又要惹出麻烦，不能算明智；与秦国讲和之后又背弃诺言，不能算诚信；失去刑法乱了国政，不能算威严。若这样做了，对外不能胜敌，对内不能治国，将会败坏国家，而且太子也会被害，不如杀了庆郑。”
家仆徒也劝阻：“当国君的不计较前嫌，当臣子的甘愿死于刑戮，这样的名声要比杀了庆郑更好。庆郑有三次忠心之言，可以赎一死。与其杀掉他以实行君主的刑法，不如赦免他以成就君主的仁德。”梁由靡又说：“国君的政令刑法，是用来治理百姓的。不听命令而擅自进退，就是触犯政令；幸灾乐祸而使国君被俘，就是触犯刑法。庆郑伤害和扰乱了国家，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再说临战而自退，败退而自杀，臣下可以随心所欲，国君却失去了刑法的威严，以后又怎么用人作战。”
于是惠公命司马说执刑。司马说召来三军兵士，当众列举庆郑的罪状说：“韩原之战前全军宣过誓，扰乱军阵违抗军令的，处死；主将被俘，部下脸上不挂彩的，处死，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处死。现在庆郑扰乱军阵违抗军令，这是第一项罪；擅自进退，这是第二项罪；耽误梁由靡而放跑了秦君，这是第三项罪；国君被俘，你不割破面颊，这是第四项罪；庆郑，你就刑吧。”庆郑说：“司马说！三军兵士都在这里，我能坐着等待就刑，难道还怕脸上挂彩吗？赶快用刑吧！”
丁丑这天，庆郑被斩首。当时天昏地惨，日色无光，众大夫中有很多人流泪。蛾晰请求安葬他的尸体，说道：“我借此报答他用车拉我的恩情。”得到了惠公允许。然后惠公回到国都绛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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