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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扩三军文公传位  退秦兵弦高献牛


 
 

  晋文公八年(周襄王二十三年,鲁僖公三十一年,公元前629年),胥臣奉命出使,在冀邑郊外住了一宿。郤缺正在田中锄草,他的妻子给他送饭来,夫妻俩相敬如宾。胥臣上去问他,才知道他就是郤芮的儿子,就和他一起回到了国都。

  这期间,魏犨酒后从车上摔下来,胳膊折断了,内伤也跟着复发,吐血不止,终于去世。文公录用他的儿子魏颗,袭承爵位。不久,狐毛、狐偃也相继去世。

  晋文公恸哭不已,说道:“我摆脱患难,有了今天,全靠舅氏的努力,不料你们丢下我去了,使我失掉了右臂,真令人难过啊。”胥臣启奏文公说:“主公怜惜二狐的才干,我推举一人,可以做卿相,全凭主公判断。”

  文公问:“你举荐的是什么人?”胥臣说:“我先前奉命出使,露宿在冀野,瞧见一人手持耒耜除草,他妻子来送午饭,双手捧着献给他,那人也恭敬地接过来,行完祭礼后再吃饭。他的妻子站在旁边侍候。过了很久,饭吃完了,那人等妻子走了以后,才又除草,始终没有懈怠的表情。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何况对他人呢?我听说‘能够敬重的人必有德行。’便过去问他的姓名,原是郤芮的儿子郤缺。如果晋国任用这个人,不亚于子犯。”

  文公说:“他的父亲有大罪,怎么能任用他的儿子呢?”

  胥臣说:“像尧、舜这样的父亲,还有丹朱、商均这样不善的孩子,像鲧这样的父亲,却有禹这样的圣贤。贤与不贤之间,父子之间没有关系。主公为什么要因为以前的罪恶,而抛弃有用之才呢?”文公说:“好,你替我召他来。”胥臣说:“我担心他逃往别国去,为敌所用,已带回我家中了。主公传令使节奉诏前往请他,才是礼贤下士的道理。”

  文公按胥臣所说,叫内侍拿着簪缨袍服去召请郤缺。郤缺拜了两拜,叩头推辞说:“我是冀野上的农夫,主公不因先父的罪过加以处罚,已够宽大了,怎么敢仰仗宠爱以玷污朝班?”内侍三番五次传达旨意,劝他前往,郤缺这才进见文公。只见郤缺身长九尺,下颊丰润,鼻梁隆起,声如洪钟。

  文公一见,十分欢喜,便提升胥臣为下军元帅,叫郤缺佐助他。又改二行为二军,称“新上”“新下”。以赵衰统领“新上军”,箕郑协助他,胥臣的儿子胥婴统领“新下军”,先都协助他。旧有三军,今又添了两军,共是五军,仅次于周天子军队的建制,广用豪杰,军政无缺。

  楚成王听后十分惧怕,差遣大夫斗章到晋国请求通好。晋文公念他的旧德,同意和好,派大夫阳处父到楚国问候。

  晋文公九年(周襄王二十四年,鲁僖公三十二年,公元前628年)春季,楚国的鬬章到晋国请求讲和,晋国的阳处父到楚国回聘,晋国和楚国从此开始正式交往。

  郑文公捷去世了。群臣侍奉他弟弟公子兰即位,这就是穆公。果真应验了过去梦见子兰的先兆。

  这年冬天,晋文公患了病,召赵衰、先轸、狐射姑、阳处父诸臣入朝接受旨意,叫他们辅佐嫡长子驩即晋君位,不要废弃了霸业。又担心另外几个儿子不能使国家安定,于是预先差遣公子雍到秦国供职,公子乐则在陈国做官。雍是杜祁生养的,乐是辰嬴生养的。又派幼子黑臀去服侍周襄王,以此亲近王室。不久晋文公去逝,在位九年,享年六十八岁。

  文公嫡长子驩发丧即位,这就是晋襄公。襄公奉送文公的灵柩到曲沃殡葬。

  却说秦将杞子、逢孙、杨孙三人,驻扎在郑国北门戌守。见晋国送公子兰回到郑国,立为嫡子,愤然不平,说:“我等为郑国戍守,以抗拒晋兵,郑国又投降晋国,显得我们无功了。”赶忙派人秘密报告秦国。秦穆公心中也很气愤,只是碍着晋文公的面子,敢怒不敢言。到了公子兰即位后,待杞子等一如往常,并没有加礼。于是杞子便同逢孙、杨孙商量说:“我等戍守在国外,没有终了的日子。不如劝我们主公暗地派人马袭击郑国,我等都能满载而归。”正在商议间,又听说晋文公也死了,高兴得举手称快,说:“这是老天帮助我们成功呀。”立即派遣心腹返回秦国,对穆公说:“郑国人叫我们掌管北门,如果主公调集人马来袭击郑国,我们做内应,郑国就可以灭亡了。晋国有国丧,必定不能救助郑国。况且郑君刚刚即位,守备不完善,这个机会不能失掉。”

  秦穆公得了密报,便与蹇叔和百里奚商议此事。两人同声谏劝秦公:“秦国距郑国千里之遥,不能夺取它的土地,只能从俘获中得到好处。再者,千里劳顿兵马,跋涉时间很长,怎能掩人耳目?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有相应的准备,我们就劳而无功了。而且,用兵替别国戍守,反过来又图谋夺取它,是不守信义;乘人服丧讨伐,是不仁道;成功了利益很小,失败了危害极大,这是不明智之举;失去这三者,我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可行的。”

  穆公气愤地说:“我曾三次解救晋君,又平定晋国的内乱,威名昭著天下。就因为晋侯在城濮打败楚王,才将霸主事业让给他。如今晋侯谢世了,天下有谁能与我们为敌呢?郑伯像只困鸟,依靠他人,终有飞去的时候,乘此机会剿灭郑国,来换取晋国河东的土地,晋国必然听从,有什么不利的呢?”蹇叔说:“主公为什么不派人去晋国凭吊,同时到郑国凭吊,来察看郑国是否可以攻打?不要被杞子之辈的不实之言所迷惑了。”

  穆公说: “如果等凭吊后再发兵,来回之间,几乎又是一年。用兵之道,在于迅雷不及掩耳,你等老朽知道什么?”便暗地里与杞子差来的人约好:“二月上旬,人马到郑国北门,里应外合,不得有误。” 随在这年(晋文公九年)十二月,召孟明视为大将,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挑选精兵三千多人,兵车三百辆,浩浩荡荡出了东门。孟明视是百里奚的儿子,白乙丙是蹇叔的儿子。出师那天,蹇叔和百里奚哭着送行,说:“可悲呀。我看着你们出门,却不能看着你们进门了。”

  穆公听了大怒,叫人喊来两人说:“你们为什么要为我的军队大哭?怎么敢动摇军心?”蹇叔和百里奚同时说:“臣怎敢哭主公的军队?臣哭的是自己的儿子啊。”白乙丙见父亲哀哭,打算不去了。蹇叔说: “我们父子吃秦国的厚禄,你死自当是份内的事。”说着秘密地给他一封信,封贴的很牢固,嘱咐道:“你可照着我信中的话去做。”白乙丙领命上路了,心中有惶惑,又凄楚。只有孟明视自恃才能过人,以为必定取胜,全不在意。

  大军出发后,蹇叔称病不上朝,请求交还所执掌的权力。穆公挽留他,蹇叔于是假说病情严重,要回铚村。百里奚去他家访探病情,对蹇叔说:“我不是不知道洞察事物的道理,所以勉强留任,是寄希望还能见上我儿子一面呀。哥哥对我还有什么指教吗?” 蹇叔说:“秦军这一去必败,贤弟可秘密告诉子桑(即公孙枝),在河里准备好船只,万一秦军得以逃脱,接应他们回来。千万记住, 千万记住。”百里奚说:“贤兄的话,定当立即执行。”

  穆公听说蹇叔铁定心思辞官归田,便送了黄金二十斤,彩缎一百束。群臣都送蹇叔到郊关后,方才返回。百里奚握住公孙枝的手,把蹇叔的话这样对他说:“我兄不托别人,单托给你,因为将军忠勇,能分担国家的忧患。将军不可泄漏此事,一定秘密行事。”公孙枝说:“我一定小心执行命令。”自己去准备船只。

  却说孟明视看见白乙丙领受了父亲的密信,疑心有攻破郑国的妙计在信上。当天夜里,安下营寨,特地找白乙丙看信。白乙丙展开来看,信内只有两行字: “这次出师,郑国不足以顾虑,值得担心的是晋国。崤山地势险要,你应当谨慎小心。我一定在这里收取你的骸骨。” 孟明遮起眼睛拔腿就跑,连声说: “倒霉!唉!倒霉!”

  白乙丙也以为未必如此。三军从冬天十二月丙戌日出发,到第二年(晋襄公一年,公元前627年)春季正月,从成周的北门前经过,孟明视说:“天子在这儿,虽因战事不敢拜谒,但怎敢不恭敬呢?”传令军士,都脱去盔甲,走下战车。前哨褒蛮子,骁勇无比,刚过都门,就从平地跳起,跃进车内,迅疾如飞鸟一般, 车轮不停。孟明视叹道:“假使人人都像褒蛮子,还有什么事干不成?”众将哗然, 都叫:“我等怎么不如褒蛮子?”于是争先恐后,摩肩接踵,高喊:“凡有不能跳上车的,退去殿后。”大凡行军,以殿后为胆怯,兵败撤退,则殿后最为勇敢。这里所说的殿后,是贬辱的意思。全军共有三百辆战车,没有不腾跃而上的。登车之后,迅速飞驰,如疾风闪电一般,瞬时不见踪影。

  当时周襄王叫王子虎和王孙满去观看秦军,秦军过后,回报襄王。王子虎叹道:“我看秦兵如此骁健勇猛,谁能匹敌?这一去,郑国必定要败了。” 王孙满这时年纪很小,含笑不语。襄王问道:“你这小孩以为怎样?”满答道:“按礼仪,过天子的门前,必须卷起盔甲,捆起兵器徒步行走。秦兵今天只满足于脱下铠甲,这是无礼。又跳车而上,他们的轻率太过分了,轻率就少谋略,无礼就容易混乱。这一去,秦国必定有兵败的屈辱,不能伤害他人,只能伤害自己。”

  却说郑国有个商人,名叫弦高,以贩牛为业。从过去王子颓爱牛开始, 郑、卫各国商人都到周贩牛,颇得重利。如今弦高仍承袭这一行。这人虽是商贾之流,却也有些忠君爱国的心肠,排解纷争的韬略,只是没人引荐,不得已屈居市井之中。这天贩了数百头肥牛,去周市倒卖。走到一处, 碰上一个旧相识,名叫蹇他,刚从秦国来。弦高见了蹇他,问:“最近秦国有什么事情?”蹇他说:“秦公派遣三师袭击郑国,十二月丙戌日出兵,不久就到了。”

  弦高大吃一惊,说:“我父母之邦,忽然遇到这样的灾难,没听说也就算了,如果听说了而不救助,万一家族宗社沦亡了,我有什么脸面回故乡呢?”接着便想出一条计策,辞别了蹇他,一面派人星夜兼程,报告郑国君王,叫他快做准备,一面又打着犒劳军士的礼品,选了二十头肥牛随身,其余的寄存在客栈。弦高自己乘辆小车,一路迎着秦军去了。走到滑国一个叫缑山(位于今河南偃师府店镇东南,传说是西王母修道的地方,又是周灵王太子晋驾鹤升仙的地方,因西王母姓缑,故此山被后人叫做缑氏山,简称缑山)的地方,正好遇到秦军前哨,弦高拦在道路中间,高叫:“郑国有使者在这儿,请求一见。”

  前哨将情况报入中军,孟明视吃了一惊,想到:“郑国就怎么知道我军到来,派使者来接呢?暂且看看是什么来意。”于是与弦高在车前相见。弦高假传郑伯的旨意,对孟明视说:“我们主公听说三位将军要率军来我国,差遣我带来不丰厚的礼物,远道赶来慰问各位将士。我国周旋于大国之间,屡遭侵扰,因此一直担心边远地区的戎守,深怕一时松懈,或者意想不到的事情,得罪贵国,所以日夜警备,不敢安睡,只盼将军谅察。”孟明视说:“郑伯既然要犒劳三军,为什么没有国书?”

 

弦高退秦

  弦高回答:“将军在冬季十二月丙辰日出兵,我们主公听说将军驰骋的很快,担心等言辞修好了,有失远迎犒赏,便口授命令给我,匍匐请罪,没有别的意思。”孟明视附在弦高的耳朵上说道:“主公派我到这儿来,为的是滑国的事情,怎么敢到郑国去呢?”随即传令:“兵马驻扎在缑山。”

  西乞术、白乙丙问孟明视:“驻兵延津是什么意思?”

  孟明视说:“我军远途跋涉千里,只为了出其不意,可以得胜。如今郑国已经知道我们出兵的日期,他们防备很长时间了,攻打他则城池坚固难以击破,围困他则人员少而没有后援。现在滑国没有准备,不如袭取滑国,掳获的东西,也可以回报我们主公,师出不算无名。”

  这天夜里三更时分,秦国三位将领兵分三路,并力攻破滑城(位于今河南偃师府店镇)。秦兵大肆掳掠,美女玉帛,被抢劫一空。秦兵去后,滑国领土便被卫国乘机兼并,滑君不能恢复,滑国从此灭亡,滑国人逃往卫国,在楚丘(位于今河南滑县八里营东北)以西被安置下来。当时卫国国都已从楚丘迁到帝丘(位于今河南濮阳五星乡)

  秦国这次出兵郑国,如果不是弦高假托郑伯的旨意,犒劳秦军将士,使秦军造成错觉,那么遭受灭国祸殃的,就是郑国而不是滑国了。

  却说郑穆公接到商人弦高的密报,不敢全信。当时正值二月上旬,郑穆公派人到客馆,监视杞子、逢孙、杨孙的行动。发现他们已经在收束车辆,厉兵秣马,整顿器械,人人穿戴齐整,个个精神抖擞,只等秦兵到来,从里面策应打开城门。监督的人跑回来报告,郑伯大吃一惊,便派老大夫烛武先见杞子、逢孙、杨孙,各人送了些缎帛,然后对他们说:“你们长期滞留敝国,因供给的缘故,原圃那地方的麋鹿都没有了,如今听说你们戒备森严,有要走的意思了吗?孟明等诸将正驻在周滑之间,为何不去追随他们?”

  杞子大惊,暗想:“我们的谋划已泄露了,不但出师无功,反落得一身罪责,现在不单郑国不能久留,秦国也不能回去了。”于是用和缓的话答谢了烛武,然后于当天就领了数十个亲随心腹逃奔齐国去了。逢孙、杨孙也相继投奔宋国,躲避罪责。

  秦国留下的士兵没了主子,都聚集在郑国北门,要闹出乱子来。郑穆公叫佚之狐多备些干粮,分发给秦兵,疏导他们返还家乡。郑穆公记下弦高的功劳,拜他做军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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