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墙下的历史叩问(2008-06-09
08:43:10)
一句有关古城的俗语,为什么至今仍挂在人们嘴边?
“南京到北京,比不上浚县城”,这是浚县人爱讲的一句俗语。说实话,我有点不喜欢这其中流露的文化贵族般的自负、骄傲的情感色彩。可后来先后听到三位老人讲起这俗语,引起了我对这俗语的重新思索。这三位老人,一位是浚籍台湾来的李云忠先生。李先生今年78岁,城北三里甘草庄人,1949年随国民党军到了台湾,在部队是军医,退休后开一家诊所。前年,他代表“台湾浚县同乡会”,来为县一中考上重点大学的学子发奖学金。先生讲起故乡浚县,说到这句俗语时,眼里闪着泪花。我的心为之一动,第一次感到了这句俗语的份量。
第二位老人是孙自省,今年83岁了。孙先生自幼当兵,年轻时走南闯北,后转业到国家外交部工作,定居北京。先生是个文化人,著作颇丰,而且有音乐天赋,1948年完成《黄河大合唱》的伴奏,因此荣立甲等功,1952年调解放军总部军乐团任大队长,率队多次为电影配音和被中央电台录音。1963年筹办学校模式的学员队,这成为现解放军艺术学院军乐系的前身。他率领的乐团多次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的检阅和接见。他讲起“南京到北京,比不上浚县城”时声音很高亢。这是一位久住北京、曾任要职、殊荣加身的老人。当老人站在城墙根下,将手伸向城墙上的青砖时,我看到了他激动的表情。这是一只音乐家老人的手,这只手伸向琴弦和鼓号时,心底一定会响起音乐的旋律,此时,老人的手莫非触摸到了这古城墙跳动的音符了吗?要不,老人的手,为什么一阵颤抖。此时,我萌生了写一写浚县古城墙的想法。
浚县古城墙长约9里,可惜现仅存西门外沿卫河800多米一段,城墙全貌到底是什么模样儿,只有老年人说得上来了。这天上午,我慕名找到了家住古城墙根下的刘安哲老人。老人92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有文化、记忆力挺强。一听我为古城墙而来,老人笑容满面说:浚县城可结实,好多城比不了,接着,老人就自豪地说出了那句俗语。
为什么说,南京到北京,比不上浚县城呢?我问老人。
刘安哲老人将浚县城概括为几个特点:一是雄伟:城墙高3丈,宽2丈,城墙四周有排列整齐的雉堞,设东西南北大城门四座,横额上分别书“东望澶云”、“西瞻行翠”、“南控黄河”、“北迎紫极”,西门上各建两层高楼,东为“长春”、西为“长青”、南为“叠翠”、北为“拱极”。二是坚固:城墙基由青条石铺设一丈二,上用青石砌成,白灰灌浆,内外墙之间用桐油拌和的三合土(白灰、土沙)。三是美观:四边环水,四个大城门各建一座石桥,每座桥头都立一座石碑坊,西依卫河,其余三面控有护城河,长8里,宽两丈,护城河在浮丘山南引卫河水,绕南向北折西注入卫河。河内可行船,夏天荷叶青青,岸上绿柳成行,画景一样。老人说着笑起来,老人收敛了笑,认真地说,还有,咱县四个大城门外,都设有瓮城。
瓮城?我有些不解。老人点头,用拐棍在地上给我画图解释,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原来,瓮城是在城门外修建的护门小城,因小城圆形似瓮而得名,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为了防止攻城武器的进攻,瓮城门和保护的城门不在一条直线上。瓮城门也是为开启城门时的安全设置的,出兵时,将城门关闭后士兵再冲出瓮城;退兵进城时,入瓮城后关上瓮城门,如有追兵随之冲入,先在瓮城内消灭,然后开启城门,安全入城。
浚县城东大门的瓮城门向南开,西大门的瓮城门也向南开,南门的瓮城门向东开,此门的瓮城门向西开。刘安哲老人一边用拐棍头在地上划,一边给我讲解。
刘安哲老人对古城墙的说法我在《浚县志》中找到了基本一致的记载:浚县城不仅雄伟、坚固、美观、更优越的则是它“襟山带河”的地理形势,南包浮丘山之半于城中,西怀大运河(卫河),曾有形胜甲于阳平之说。阳平即平阳关,它南跨鸡公山,北傍嘉陵江,形势险要。
古城有多少神奇的故事传说?
一座古城,往往会有不少古老而永远新鲜的故事传说,何况浚县是一座历悠久的文化名城里。
那天傍晚,暮色里,我寻着古城墙漫步,走到西城墙南端外的山坡上,看到有一只石雕卧狗,石狗与山石连为一体,造型逼真,只可惜没了狗头。看着这狗,我想起了那个意味深长的传说,这尊石狗的头是被一位卖豆腐的王五砸掉的。王五是个懒汉,因此很穷,石狗为了帮他,让他跟师傅学了门做豆腐手艺,很久以前的一天早晨,王五从城墙下路过,忽然看到石狗嘴里吐出一个金元宝,王五赶紧拾起揣进怀里。这天夜里,石狗托梦给他,它每天天快明时都会吐一个金元,天亮就吐不出来了,让他不要懒睡去拾元宝。第二天他老早起了床,果然赶到石狗跟前又见石狗吐出一个金元宝,他又拾起来揣进怀里。一连好几天黎明时,王五都能从石狗嘴里得到一个金元宝。这天清早,王五又犯懒了,起得晚了,豆腐也没做成,但他惦记着金元宝,一溜小跑向石狗跑去。石狗嘴里的金元宝吐出了半截,他看天快亮了,这时又影影绰绰看见好几个人往往这边走来。他怕元宝被人抢走,急忙抱起身边的一个大石头向狗头砸去。心想,狗吐不出来金元宝,将狗头砸下来,抱回家,金元宝还不是自己的。王五将砸下的吐着半截金元宝的石狗头抱回了家,他惊呆了,狗嘴里吐出的半截元宝变成了石头。他打开箱子一看,这些天拾的金元宝,全变成了石头蛋子。
刘安哲老人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明代有个好知县,叫李永茂执政时,要大修浚县城,为修好城墙,他捐了银两,修样城40丈。在李知县带动下,绅士有钱人都捐资修城,城修好后,李知县亲自推车让母亲来观城,他问母亲,这城好不好?母亲说,好是好,就是缺一样东西,四个城角,已盖了三座角楼,仅剩下西南角没建。知县猜想母亲是说还缺一个角楼吧。谁知母亲说,城上缺个鼻子,要有个鼻子,就拉咱家了。李知县一听有些丧气,心想,人的私心大了,人的精气神散了,城便坚而不坚,固而不固。他改了主意,不再盖那个角楼了,将修那个角楼的钱整修了城西墙外的卫河码头。还将对着码头的小城门命名为“允淑”门,“允淑”
是公平,善良,美好的意思,出自《诗经·小雅·鼓钟》“淑人君子,怀允不忘”。李知县留下西南角“隐患”和为小城门命名“允淑”的做法,是让人明白既要“居安思危”,营造一个贤淑美好的城市环境,从中可见,李知县这位父母官的良苦用心。
什么是你永远的痛?
若干年后,城西南果然成为攻城者选中的“软肋”,《浚县志》记载:清嘉庆十八年(1813年)9日至13日天理教义军3000人将浚县城包围,多次攻城未下。14日义军在碧霞宫商讨攻城良策,后于城西南角施放火炮,利用云梯登城,又未奏效。义军前后围城达二月有余,攻城未果。
浚县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这是经过多次战火洗礼得出的结论。
1938年 3月26日,日本侵略军集结重兵进攻浚县城,遭到县城军民的英勇悲壮的抗击。从3月26到27日,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向县城连续多次进攻,都被击退,并丢掉70多条性命。
28日晨,日军集中兵力,猛攻大伾山,守山军民因伤亡惨重,被迫撤出,大伾山失守。日军在大伾山上用迫击炮轰击城墙。10时,从北东两面发起总攻。守城军民浴血奋战,打退敌人多次进攻。11时,日军20余人抵东门,守城军民用手榴弹将敌人全部炸死。下午1时,东城墙被轰塌一个缺口,守城军民集中火力封锁缺口,打退敌人数次冲锋。6时,日军以千余发炮弹将东城墙炸开两个缺口,占据东城门。守城军民弹药无援,被迫由西门撤出。次日黎明,日军蜂拥入城,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日军屠杀是从东街开始的。在东门里路北一家煤场里,100余人被赶进一座屋中,洒上汽油焚烧,除一人从房顶逃生外,余则全被烧死。
在北街,数十名群众被日寇捆绑着跪在城垛上,一齐遭枪杀,尸坠城墙下。在鸡市胡同,一次烧死男女百余人。在南街,日军挨户搜捕,枪杀无辜百余名。在南关后城沟街,躲藏在王保善家后院的40余名群众被集体枪杀。在南关,张柱、刘长德两家10余口全被杀绝。70多岁的王老清头被砍下,让狼狗叼着跑。在南关一小庙里,8名妇女遭轮奸后被烧死。在南山街,躲藏在土洞里的300余人被机枪扫射,仅有一人幸免于难。在菜园街,500余人被集体枪杀。
在大伾山刘公泉洞,500多人被机枪扫射,无一幸免。在大伾山禹王庙,日军强迫僧人慈海烧开水。之后将其捆绑,刺死在庙东侧。在天齐庙“有僧东渡留禅杖”崖下,本良和尚被乱刀扎死,海登法师被挖去双眼,耳朵、鼻子被狼狗咬掉,刺刀穿透胸膛。15岁的道济和尚被惨杀庙外,让狼狗撕吃其肉。
在浮丘山上,日军将道人张殿、孔祥怀、李宗杰、王太仲、宋太贵5人刺死。藏在庙院里的王生吾老母亲及李王氏被日军用刺刀撬开嘴,用凉水活活灌死。
日军在这次屠杀中,杀害我同胞4500余人,占当时县城人口的四分之一。未逃出的男女老少几乎全被杀光,500多名妇女被奸杀,1000余间房屋被烧毁,财物损失不计其数。
日寇制造的“血洗浚县城”是河南省第一大惨案,也是全国八大惨案之一。《孙毅将军回忆录》第三部分记载:“仅就屠杀而言,除了世人皆知的南京大屠杀外,经中国政府相关机构多年查证,日军制造的千人以上的大屠杀就有100起以上。其中屠杀3000人以上的有8起,即山西朔县屠城、山西宁武大屠杀、血洗河南浚县、山东临沂大屠杀、山东金乡屠杀民工、血洗广东惠阳、南京大屠杀、湖南南县厂窖惨案。”
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一书第九章第六部分中写到:“有个日本战犯,是前陆军将官,在法庭上,他承认了指挥他的部队在冀东地区和河南浚县等地,进行过六次集体屠杀和平居民的罪行……”
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世纪档案——中国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始末》一文中记载:“1956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在沈阳、太原开庭,45名战犯站在了审判台上……法庭首先讯问了被告人前日本陆军第177师团中将师团长铃木启久。1941年12月到1944年10月,他在日本侵略军中先后任连队长和师团长时,指挥所属部队对我河北省冀东地区和河南省浚县等地进行了残酷的‘扫荡’和‘讨伐’,制造了6起集体屠杀和平居民的罪行。被告人铃木启久承认:‘这完全是事实,我诚恳的谢罪’”。
“血洗浚县城”将是浚县永远的痛。
铃木启久,你是古城浚县的千古罪人!
古城墙,您的高龄究竟几何?
现存两城墙云 桥北沿卫河的古城墙,是浚县古城墙的一段,就像窥一斑可略知金豹一样,看这段古城墙,可知其当年浚县古城墙的大概形状,至于它建于何时,贯常的说法是明代洪武年间,这种说法与地方史书的记述基本一致,浚县古时称黎,西汉初年置黎阳县,明代前曾为郡、军府、州治所,明初始称浚县,浚县城建于明初,就是治浚县的年代,似乎很合乎情理和史实,可是,对于浚县城到底建于哪个朝代,有了新的说法。2007年12月11日,全国政协“大运河保护与申遗”考察团到了浚县,同行的几位古建筑专家看了紧傍卫河的城墙,都认为这段城墙的历史不仅如此,可能建于元代,甚至更为久远。他们不是一般的专家,其中有罗哲文,他任中国古建专家组组长,他可是中国古建筑方面的顶尖级人物啊。
罗哲文先生在考察组中,恐怕是年龄较大的一位了,今年84岁,但他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看到有值价的东西就拍下来,他看了古城墙说,城砖有元代的、宋代的,之后不久,罗哲文先生,见到了浚县建设局赵文明局长,又说起浚县城墙,谈了他的看法。
罗老的说法,明显与县志记载和民间说法不同《浚县志·大事记》记:“洪武三年(1370年),浚州人口不满5000,改浚州为浚县,编户50里,属北直隶省大名府。知县项如英择浮丘山北之平原筑北、东、南三面土城,西以卫河屏障。”这县志,成于嘉靖八年(1529年),是浚县有史以来的第一部县志,距初设县治的明初已隔150来年了,对城墙的记载也很难说十分确凿。那么,现存这段古城墙,是不是宋元浚州故城墙呢?《宋史·徽宗纪》载:“政和五年(1115年)八月,升通利年为浚州,平川军节度”。《读史方輿纪要》载:“浚州城在小模山(浮丘山),复有一山如偃月,与城对峙。”《河南省古今地名词典浚县词条》载:“浚州城在今浚县浮丘山西1公里处。后地陷为湖,移治浮丘山巅。”
浮丘山顶那么一块地方,恐怕仅能容下州府衙门,居民和馆舍、商业街,自然会向北延伸,洪武年间降州为县时,城垣会不会是在宋元浚州故城基础上整修的?如若是这样,罗哲文先生的说法便道出了古城墙修建的历史真相。
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我采访刘安哲老人时,问到老人高龄多少?老人笑说记不得了。高龄者才会忽视自己的年龄,也才会模糊自己的年龄,我的曾祖母,99岁仙逝的,当人问起她年龄时,总是越说越少,她可不是糊涂,90来岁时,还能纳布鞋底子哩。
浚县古城墙,经历了长久岁月的风雨侵蚀,经历了无数惨烈的战火洗礼,有着辉煌的历史,也有着沉重的记忆,但它至今仍然屹立着,到底屹立了多少年,它自己倒不怎么介意了。
不愿这样设想,更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实,但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它的身躯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塌了。即便那样,古城墙不畏强势,英勇牺牲,抵御外寇,不甘到下,傲然崛起的精神却会永远屹立在浚县人的心中。
来源:马金章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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