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第6卷

 

   

 

文艺作品 -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60—64)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60—64)
 
作者:崔炳文  加入时间:2011-4-21 11:17:20

  许含之说话了:“都不是。明末李自成起义,你说方向错吗?他为什么失败得那么快?满清王朝入关,方向对吗?他们为什么能够统治中原几百年?毛主席有句名言,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李自成败在策略,满清的成功也在于策略。李自成所到之处,老百姓高喊‘开开大门迎闯王’,他每到一处都打开粮仓救济饥民,到一处老百姓欢迎一处;不过,他既没有沿用明朝的法律制度,也没有制定出一整套管理制度。他一生中所用的能人,最高学历的不过是个举人。满清政府呢?把一大批能人团结在他们身边,所到之处,明朝的官位不变,明朝的法律制度不变,到一处收复一处,走后巩固一处。”

  韩振淇深深地点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得天下’的刘邦,反秦三年,楚汉相争四年,得天下后论功行赏,大臣们争得不可开交。每次上朝都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使他心烦意乱,不想上朝。陆贾向刘邦进言,商汤、周武都是以武力取天下,但最终都是靠文人治天下才做到长治久安。刘邦听从陆贾的劝告,让叔孙通以夏、商、周拜朝礼仪为蓝本,制定一整套拜朝礼仪法典。每次上朝,文武大臣各站两班,齐呼万寿无疆。他洋洋得意地说,‘今天我才知道当皇帝竟然这么尊贵!’又命萧何修政令,命韩信审军法,命张良定章程。这些规章法典奠定了西汉长达二百多年的江山社稷的基础。

  “晋商经商有两大法宝,一是‘三爷不用’,即姑爷、表爷、舅爷不用;二是东家、掌柜、伙计责任分明。靠这两大法宝,货通天下几百年。新中国成立后,民族企业有国家银行做后盾,好多也不过二十年的寿命。近几年新兴起来的民营企业,兴盛期就更短了,快则三年,慢则五年,‘其兴也焉,其亡也忽焉’,就你目前的状况,恐怕也逃不了这种厄运!”

  韩振淇又点点头,许含之的一番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你跟农户签的合同我看了,只是形式,没有具体内容。用词含糊不清,双方所承担的责任、义务不明确,你扮演的是一个救世主的角色,没有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在处理禽流感的问题上,如果不是国家出面承担责任,而是完全靠你自己揽下来,农户要跟你要钱,银行催你还贷款,公司还能生存下去?还有,公司内部决策层、领导层、执行层不分,你既是决策人,又是一线工作人员,从清早忙到深夜,你的精力有多少?

  “我一腔热血,想为你的事业插上腾飞的翅膀,可来了这么多天,你就知道让我画画,公司的情况一字不提,我多次问及,你都是搪塞了之。来时,我想弄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禽流感疫情?原因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因为这里有清澈的河流,河中有丰富的微生物和鱼虾,这里又是沃野千里的大平原,是候鸟南北迁徙的过渡带。问题找出来了,又该如何预防禽流感的再度发生?

  “我想把公司办成一个研究基地,研制禽流感疫苗,可惜,你志不在此。我早就想谈一下我的来意和对公司的一些浅薄认识,不想你从清早忙到深夜,根本就没一点空。今天谈过,明天我就准备走了,回去读我的研究生。”

  一年不见,许含之让韩振淇刮目相看,他连忙道歉,并真诚地挽留,答应以后积极配合师妹的研究工作,提供一切便利条件。 

  六十六

  鹤壁长虹宾馆还是那座宾馆,但细心的客人已经瞧出了端倪,宾馆早已换了“城头大王旗”。

  宾馆改革落实到了实处,经过专家们的评估、论证,最后被淇河养殖公司兼并。一朝天子一朝臣,陈保省所重用的兆扬、王丽,新的产权单位自然不会用,成了待业人员,陈保省也成了“八闲(贤)王”。

  按照惯例,宾馆交接都要有一个停业休整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为了快速度过调整期,使宾馆在本质上有一个飞跃,淇河养殖业公司委托国际酒店管理公司管理。

  韩振淇的光辉形象一天天走进人们心中,成为有志青年的偶像。他的出身、成长过程、喜恶、感情经历都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他与陈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却劳燕分飞,中间的是非曲直也成为人们关注的热门话题。韩振淇的成就越大,越显得陈保省的渺小、势利、有眼无珠,谁不指他的脊梁骨?陈保省信风水、补风水、做梦到国务院任职,成了人们的笑料。

  痴迷风水,害苦了陈保省,也害苦了他从未见面的外孙小超凡,小超凡不会说话,更是有苦难言。

  刘怀两手托着一个哇哇直哭,吵又吵不得、打又打不得、哄又哄不下的娃娃,后悔一时急躁把小保姆赶走。一个小生命,天天要吃、要喝,他哪有本事养活他?要不把他送回老家?他又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让家里人看到自己阴暗、落魄的一面。再说,什么样的窑烧出来什么样的产品,父母会用当年塑造自己的工艺,培养出来一个没见过世面、胸无大志的山里娃。

  他想起了郑向阳,早几年她就想要个娃娃,这不正如了她的意?他想了一万个理由让郑向阳接受这个小生命,不过,他没有想到一点——猪肉安不到羊身上。他把儿子抱回“家”,郑向阳一进门可就翻脸了。

  郑向阳要的是一万块钱,可不是刘怀的儿子,她没等刘怀说完,就把脸一沉,咬牙切齿地说:“活该!这才是狐狸精的下场,老天终于开了眼!”

  刘怀连忙解释说:“她是为了取我准备给你的那一万块钱才进的监狱。”

  “别把事儿往我身上扯,我才不承那空头人情!你今天说帮我的忙,明天说钱就要到了,你的话到底有几句能让我信?”

  小超凡来到这个生地方,一直哭闹不止,刘怀想了好多办法,买了好多玩具,才让他不哭了。这一番吵嚷,又让小超凡哭了起来。郑向阳“呼”地站起来吼道:“给我滚出去!”

  刘怀想唤起她的恻隐之心,强装笑脸说:“你别急嘛,他妈对不起你,他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我有辜?他娘坐监狱就该我来养活他?把他给我扔出去!你听见了没有?”

  刘怀抱着儿子又回到他在学校的那间宿舍。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与郑向阳热恋的日子,也不是他与陈晶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时过境迁,这里成了他与儿子度日如年、他既当爹又当娘的地方。夜半儿子醒来,哭闹不止,他不知所措。可怜的儿子!刚出生没多久,妈妈就进了牢狱。他想起囚在监狱中的妻子,一阵难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怀被小超凡折腾得夜不能寝、日不饱食,对儿子的哭声渐渐麻木了,对儿子的同情也变成了怨恨,他觉得是儿子给陈晶带来了不幸,折磨这个家庭,是老家人常说的“讨债鬼”。陈晶入狱,老丈人知道不知道?想起看不起自己的老丈人,刘怀气不打一处来。是他嫌贫爱富,把女儿推到绝境,是这个无情无义的老丈人让自己不得安宁。如何能让自己重新过上舒适的生活,远离这个小家伙,成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问题。

  陈晶被公安人员带到公安局,她对自己用支票取款的事实供认不讳。公安局拿到了厂里已免去她现金会计的文件,在换过银行印签的情况下,她仍拿着原来的印签支票到银行取款,已构成诈骗罪,等待她的是将是法律的制裁。

  囚室的门紧锁着,陈晶仰着头静静地坐着,天花板上的花纹越看越清楚了,又慢慢变得模糊了。阳光照了进来,天花板上的细缝也瞧得一清二楚;墙角的蜘蛛自由地爬来爬去,窗边的那麻雀也让她羡慕不已,它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任意与同伴接触,往来。

  人到了这种地步,荣辱升迁都变得没有意义了。陈晶现在挂念的是不满周岁的儿子和苦命的燕子。囚室慢慢变暗了,漫长的一天又要结束了,冥冥之中,她仿佛看到燕子抱着小超凡站在路边在张望,盼着自己回家,她仿佛听到了儿子嘶哑的哭声,悔恨的泪水滴在了地上。(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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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判大会开始了,审判台上,陈晶不敢抬头。听到法官念到她的名字时,她的心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她的脑子清醒了,她要等待刘怀的到来。

  审判结束了,一阵孩子的哭叫声由远及近,天啊,刘怀来了,他抱着儿子走过来了!陈晶放声痛哭。如果说石头哥是她的心上人的话,那么正在走向她的这个人则是她的靠山。

  然而,刘怀走到她面前,脸色铁青,拿着一张纸,冷冰冰地说:“我要与你这犯罪分子划清界限,你在这离婚书上按个手印!”

  木呆呆地,陈晶在离婚书上摁下了手印,靠山没有了,仿佛房子被抽掉了大梁,陈晶一阵天旋地转,昏厥过去了。

  六十七 

  中国的监狱产生于何时?《唐律疏议》中说“皋陶造狱”。皋陶是舜帝的刑法官,古代监狱中都挂有他的画像。

  监狱一词出现于何时?夏朝时叫“宫”,商朝时叫“圉”,周朝时叫“圜”,秦朝时叫“囹圄”,汉朝时叫“狱”,唐朝时叫“监狱”。历史上,监狱又有地牢、水牢、旱牢之分。解放后,监狱的职能以教育、改造为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监狱的门上又挂起了“特殊学校”的牌子,成为灵魂扭曲者涅槃的殿堂。

  陈晶在昏迷中被警车押送到戒备森严的豫北女子监狱。她曾经是一个幸运儿,出生在军官家庭里,有心上人的陪伴,后来又成了大学生、知识分子、干部,用上天的宠儿来形容她一点儿都不过分。时至今日,心上人没有了,前途没有了,家庭没有了,唯有的是漫漫的囚徒路。

  药液一滴滴流进她的血管,她慢慢清醒过来,一阵战栗后又昏迷过去了。昏迷中的她,嘴里喃喃地说:“石头哥,石头哥,我对不住你……”

  狱医给她开了些镇静药,她渐渐睁开眼睛,却又闭上了,一句话也不说。干警小杜惊喜地说:“陈晶,你醒了,喝点水吧?”

  她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陈晶,你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时间长了会把胃弄坏的。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把我们养育这么大的爹娘,也得重新站起来,你说是不?”

  泪水从陈晶干涩的眼中流了出来,一声“爸”没有叫出口,她又昏迷过去了,小杜微微听到“石头哥,石头哥,我对不住你!”的呓语。

  狱政科的全体干警在会上认真分析陈晶抗拒改造的原因。大家一致认为,她作为一名大学生,有一定的法律意识,她的职业是会计,最基本的会计知识她应该清楚,厂里宣布免去她的会计职务,支票上的印章自然要换,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做出这样的蠢事?这一系列行为很让人费解。她昏迷中提到的石头是谁?是她前夫?还是作案同伙人?翻开她的档案,前夫姓刘,不姓石。陈晶受过高等教育,现在进了监狱,丈夫离去,如果一时想不开,绝食、自杀的可能性极大……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干警们连夜向监狱长汇报。

  监狱长听到汇报后,叫来了刚调查“二进宫”犯人王牡丹家庭情况回来的狱政科科长范妈妈,陈晶就交给她管教。

  范妈妈接受了这个任务,她调来陈晶的档案,看着看着,她的视线模糊了,眉头紧锁,泪水落在案卷上。

  她的女儿跟陈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乳名也是叫晶晶,不过,她的女儿早不在人间了。

  她是一名老干警,几十年前她从部队转业到监狱任管教干部,与一名身经百战、平时远在千里之外工作的前线英雄结为夫妻,几年后他们有了心爱的女儿。

  女儿长到七岁时的一个夜里,她哄女儿上床睡觉后,坐在灯下看一名新犯人的材料。刚看两页,接到了紧急任务,这个犯人在劳动改造回监狱的路上逃跑了,得立即去追。她拉灭电灯,锁上门走了。

  第二天,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到处不见女儿的身影,只有窗户敞开着,趴在窗户那儿朝外一看,她顿时傻眼了:女儿浑身是血,躺在窗外的杂物上。她跑下楼梯抱起女儿,肝肠寸断,女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她擦干眼泪后又走进监狱的大门。

  花开花落,几年过去了,她仍没有再次怀上孩子。每逢女儿死去的这一天,她总是暗暗流泪,丈夫这时总会拉起她的手说:“你的身体没病,是我对不起你!”这个时候,她总是劝丈夫说:“咱没有能力生,咱可有养的条件,你看咱有多少女儿!”

  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因各种因素犯罪走进监狱,求生的欲望人人都有,她们也渴望在这里洗去身上的污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路。范干警以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的心态,认真地医治每一位患者;世上哪有一丁点毛病都没有的孩子?她常常这样说,在生活中,她也是以母亲的情怀关怀每一位犯人的。一个个犯人在她的眼皮底下走出了监狱的门槛,组建了新的家庭,有的还贡献突出,逢年过节,又回到“娘家”,亲昵地喊范干警“妈妈”。

  范妈妈来到陈晶的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亲昵地叫了声:“晶晶——”话音刚落,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自己的晶晶又回到了身边。

  陈晶打了个冷战,睁开眼四下瞅了瞅,又失望地闭上眼,嘴唇抽动了两下,再叫她的名字,就没有反应了。

  为了让陈晶尽快走出阴霾,范妈妈与干警小杜到了陈晶原来上班的工厂,打开了陈晶的原始档案,找到了陈晶家的街道、门牌号码。

  接待她们的人说,厂里没有姓石叫石头的人,陈晶的性格很孤僻,没有带过同学、朋友来过厂里。财会科的人说陈晶平时跟大家处得不错,不过没有听她说过石头的事情。她平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从不讲家里事。她们核实了机要科的文件,厂里财务变更手续的文件是在陈晶作案的前一天下的。

  她俩又敲开陈晶家的门,老两口还不知道女儿犯罪入狱。听到陈晶想不开要绝食的消息,他俩放声大哭,边哭边诉,陈保省把陈晶的婚姻前前后后讲了一遍,两位干警这才弄明白石头是何人。陈晶绝食轻生,抗拒改造,监狱干警希望家长配合监狱工作,去开导开导女儿。老两口满口答应,说立马动身。二位干警又提出让石头出面做陈晶的思想工作,具体工作到监狱再说。

  陈保省听后犯了愁,说:“人家现在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要是让他爹去看看,看在老弟兄的面子,他心里不管咋不高兴都会去。石头学名叫韩振淇,现在三天两头上报纸,省委书记握住他的手都不丢,俺到他跟前,一说仨不中,还是您去试试吧。”陈保省找出笔、纸,写清坐车路线,让她们到槐树庄先找韩世诚,不要声张,慢慢做石头的工作。

  范妈妈与杜干警到槐树庄村头下车后,见一位农村干部模样的人走来,杜干警上前打听。被问的人正是韩世诚,他听明来意后,仰天长叹,一脸沮丧地说:“我是他父亲,他不在家,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这就领你们到公司去找他。”

  他们顺着通向淇河的一条高高的土路,路边枝繁叶茂,小鸟啼鸣;路边花草丛丛,蝴蝶飞舞,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杜干警说:“大哥,不,大叔,我想问问,陈晶在没有上大学之前,有没有前科?有没有拿人家东西的恶习?”

  韩世诚听到这样的问话,好像受到莫大侮辱一般,他不想直接回答她,装作没有听见说:“你俩看,路两边这两行树都是我三叔亲手栽的,栽时前后相差不过三天,现在路南边的都能当梁了,路北边的当檩还嫌细,每年路南边的树比路北的早出芽一两天。啥原因?路南的树朝阳,地表温度高,每年下过雪,路南边的都早早化成水,滋润到根部。路北的雪往往是打过春多时还化不尽。同样的树苗,栽的地方不一样,成的材也不一样。晶晶在老家,安分守己,那是谁见谁夸。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下假神。陈老二不把孩儿往正路上领,多好一个孩儿给毁了!”说着,他伤心地停住了脚步,看着蓝天,久久没有说话。(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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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看着石头父亲的背影,面面相觑,很不理解——陈家赖婚,陈晶背叛了石头,石头爸不恨陈晶,反倒同情起她?

  杜干警问范妈妈:“他说的是不是报上登的植树老人韩玉山呀?”她见范妈妈点点头,又大声问,“大伯,您贵姓呀?”

  范妈妈拉了一把杜干警说:“你看你这闺女!韩振淇是人家儿子,你还问人家姓啥。”

  韩世诚扭脸笑了说:“问这不稀罕,人一天三迷。”

  “俺这个小杜听说你儿子这么争气,就犯迷了。”

  韩世诚笑了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以事业为重,我那个儿子自从晶晶离开后,就再也不让说提媒结婚的事。”

  “你儿子找上对象了没有?要不把小杜给您丢这儿,当您的儿媳妇吧?”

  韩世诚笑了笑。

  杜干警说:“不当您韩家的媳妇,见到您也很荣幸。报纸报道韩玉山老人几十年栽树不止,可是从来不参加模范表彰大会,为啥呀?”

  “三叔说,那是国家抬举他。栽几棵树又不是给别人了,有啥贡献?无功不能受禄,这值得表扬?你们才是模范呢,几百里地跑来调查情况,真让人佩服。”

  他的儿子为什么有恁大抱负?为什么他们不恨陈晶?韩玉山老人为什么不要荣誉?两位干警找到了答案:思想境界决定了他们的行为。陈晶在昏迷中一遍遍呼唤石头的名字,可见石头在她心中的位置,石头到底会不会去呢?

  三人来到了河岸上。蜿蜒的淇河横卧在他们面前,河水碧波荡漾,岸上垂柳依依,远处巍峨山峰映衬,好一个人间仙境。

  杜干警惊讶了:“天哪,这咋藏着恁美的风景啊!”

  触景生情,杜干警想起陈晶昏迷中还在念叨着心上人的名字,想起石头爸对陈晶的同情。河水一去不回头,花开花谢,唯有爱情常青。

  “小杜,你干脆在这儿修仙别回了。”范干警说。

  杜干警说:“你回去跟领导说一声,啥时能修得腾云驾雾、变幻莫测,我再回去。”说着弯腰掐了一个小花朵,嗅了嗅,“好香啊!”

  “干我们这一行长年累月在大墙内跟犯人打交道,女的不好找婆家,男的不好找朋友,俺这个小干警长得够漂亮吧,现在还没婆家呢。”范妈妈说。

  韩世诚说:“不干哪一行,不知道哪一行的苦头,你说这话我信。早成家,不如成好家,缘分到了,月老自然就找上门了。俺石头订婚早,还没有生下来,就跟陈晶订婚了,这会儿落个啥?一个坐监狱死活不定,一个说啥是不再提说媒的事。”

  淇河养殖公司到了,厂房林立、错落有致。走进大楼,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韩世诚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喊了几声“石头”,也没人应声。韩世诚又敲了几下隔壁的门,门开了,许含之走了出来,一看是韩世诚,热情地往里让。

  “石头不在?”

  “大伯,你说的是韩振淇总经理吧?他去深圳参加农业部主办的鸡肉出口会议了,回来时还得到黎书记那儿讲讲‘公司+农户’的先进经验,大概得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呢。昨天才走,可能还没到,要是到了该来个电话。您有急事?”许含之说。

  “他要是来电话,你就说我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让他赶紧回来!”韩世诚说罢,扭头走了出来。

  三人走出公司大门,韩世诚打发两位狱警走后,面朝鹤壁方向无言地站立着,他的心在滴血:“陈保省,晶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会儿在干啥?”

  陈保省凭着自己的老脸,找到平时与他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从这个门槛出来,又迈向那个门口。

  一位主管生杀大权的“老朋友”拍着桌子问他:“你早一点干啥了?正月十五贴门神——晚半月了!这事我早就知道,材料是从我手里过的,就是不见你的影子,也不见你吱声。你的闺女,你还不吭声,事实俱在,谁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谁有本事把你闺女的犯罪事实抹掉,给她挂上劳动模范的牌子?你真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法律程序都走完了,人送进监狱了,眼下只有一条路,赶紧到监狱去,劝你闺女服从监狱改造,争取宽大处理。”

  真是酒肉的朋友、米面的夫妻,就吃饭时那一会儿亲近,世态炎凉,让陈保省感到身上发冷。

  他出门后,把牙咬得“咯吱”响:“真不是我当经理的时候了,吃住不要你一分钱!”回到家里,长吁短叹,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一夜没有睡着。

  清早起来,陈保省准备去监狱看望女儿,洗完脸后照镜一看,他大吃一惊,满头的黑发如同霜染一样,一夜白完了。

  六十八

  陈晶已经七天没进汤水了,生命眼瞅着走到了尽头。值完夜班,早上八点刚要下班的杜干警突然接到传达室的电话,说是陈晶的父亲来了。

  狱政科的同志与值班医生马上开了个应急会,依陈晶的情绪和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得做好准备。同时,得做好她父亲的工作,防止情绪过于激动。

  一切安排就绪,杜干警走到陈晶的床边,喊几声她的名字,陈晶连眼都不睁一下。

  人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饿得慌,更何况七天汤水未进,陈晶脸色蜡黄,嘴唇干裂,面庞死气沉沉,形容枯槁。杜干警轻轻地说:“你爸爸来看你了,快起来吧。”

  陈晶如遭电击,她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爸爸在哪儿?爸爸在哪儿?”

  “你爸爸就在院里,赶紧起来去接你爸吧。”杜干警扶她下床,搀着她走出房门。

  陈晶一边走一边念叨:“爸爸在哪儿?爸爸在哪儿?”她走出房门,看到爸爸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杜干警,声嘶力竭地喊着,“爸爸!爸爸……”刚走两步,一头栽倒,她一边爬一边喊,“爸爸!爸爸……”

  陈保省看到女儿全身瘫软,伸出胳膊想接女儿,可他也一步迈不动,失声痛哭:“晶晶!晶晶!我的闺女,晶晶!晶晶,我的乖乖……”

  陈晶一边哭叫着,一边爬着。这哪儿还像以前的爸爸,分明是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的老头,陈晶的心在流血。

  陈保省蹲在地上老泪纵横,一声声喊着:“晶晶!晶晶!我的闺女呀!你爸对不住你!你爸知道得晚了!晶晶!我的闺女……”

  陈晶爬到爸爸身边,上前抱住她爸,两人哭得死去活来

  杜干警傻眼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范妈妈擦去脸上的泪水,走上前去,跺脚问道:“陈晶,哭完了吗?你爸大老远来看你,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哭下去吗?”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听到范妈妈的话,陈晶停止了哭泣。陈保省看了看干警威严的脸,愣了,他给闺女擦去眼泪,哄起女儿来:“不哭了,不哭了!晶晶听话!”

  范妈妈扭脸对大家说:“都工作去吧,让他俩说说话。”说罢,她摆了摆手,示意人们离开,她也离得远远的。

  陈晶依偎在爸爸怀里,擦去爸爸的泪水,抽泣着说:“俺妈咋没来?”

  “你妈说要来,我怕你妈见到你这个样,万一有个啥好歹,没敢让她来!”陈保省给女儿擦着泪水,可他的泪水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我想俺妈!我想俺妈呀!”陈晶忍不住又放声哭起来。

  “不哭,不哭!下一次,下一次吧,一定叫你妈来!”

  “唉,女儿不孝,不能为你们二老养老!劝劝俺娘,就当我嫁得远,再也回不去了。见到石头哥,告诉他,我对不住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保省听出了女儿的弦外之音。他有很多埋怨女儿的话,都不敢再说了,只挤出了一句话:“你不要想那么多,爸爸会想办法让你出去!”(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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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晶苦笑着说:“爸,您回去吧。俺娘还在挂念你呢,这是监狱啊,想出去就能出去了?”说罢,憋着气站起来,杜干警快步过去扶她,她倔强地甩开杜干警的手,蹒跚地走回号里。

  陈保省看着女儿的身影,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六十九

  黎书记因工作需要,从河南调到了沿海省份,他把“公司+农户”的合作模式带了过去,还组织了一百多人的考查调研团来淇河养殖公司全面考查,由省委副书记带队,回去后在全省全面推广。随之而来的是山西、山东、安徽等省的学习观摩团。“公司+农户”被经济学家评价为是新形势下科学技术与广大农村的最佳合作模式。

  夜已经深了,韩世诚还坐在堂屋门前的石台上,旁边茶杯里的水一口也没有喝。他送走监狱干警后,恨不得自己立马跑到监狱里去劝劝陈晶。

  冷静下来后,一想,他去了效果也不大,这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她坐起来吃饭的事。他怕许含之事多,不放在心上,又骑车跑了一趟,得知韩振淇住房电话后亲自拨了过去,电话通了,说他已经买了飞机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韩世诚心急火燎。他想,儿大不由爷,石头回来后会不会去看陈晶呢?就是去了,能起作用不?

  这时,门外一阵车响,他随后就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声。

  “爹,您去公司找我了?”

  “嗯。”

  “有啥事?”

  “你坐下,有个急事要跟你商量。吃饭了没?没吃饭叫你娘先做饭。”

  “吃过了。”

  石头娘听到儿子回来了,披着衣服走出来,坐在枣树下的捶布石上,一脸愁云。

  “喝水吧。这个杯子还是晶晶跟她妈去测绘队时,看到她爸桌子上放只这样的杯子,她爸告诉她这是麦饭石杯,用这样的杯子盛水喝能提高人体免疫力。她非让她爸给我买只一模一样的。她爸给她买一件衣服,她就非让再掏一样的钱给你买一件,我记得那一次,光给你就买了三身拿来。”

  “我知道。俺奶好说晶晶处处都想着我,吃个蚂蚱都不忘给我留条大腿。”

  “小儿唉,这回晶晶有难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咱可不能不管,不能不去看她呀!”石头娘说。

  “我知道晶晶落难了。”韩振淇说。

  “你咋知道了?”他爹说。

  “我下来汽车走到公司大门口时,有个小姑娘问我是石头哥不是?我一说是,她就哭了,她说她在大门口等了十多天了。听她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我也在想,犯法了,去哪儿看晶晶呢?”

  韩世诚把监狱来人的经过说了一遍,韩振淇听后,心里沉甸甸的。

  院中一片寂静。

  省女子监狱的病房里灯火通明,陈晶仍然紧闭双眼,一言不发,静静地躺着。

  陈晶为什么不让干警搀她回牢房?她要走完她一生最痛苦的一步。生亦难,死亦难。她几次偷偷拔掉输液的针头都被护士发现了。

  天明了,杜干警兴奋地走到陈晶的床前,拍了拍她说:“陈晶,陈晶,你看谁来了!”

  她仍然没有一点反应,只有鼻孔在微微抽动。冥冥之中,陈晶觉得自己像只风筝一样,线断了,风筝就在天上飘呀飘呀,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韩振淇看到陈晶那苍白、毫无表情的脸,两行热泪落在陈晶的脸上,嘶声地喊叫:“晶晶,晶晶!”

  她依旧没有回答。

  “晶晶,你咋不吭呢?昨天晚上我才听燕子说。人一辈子谁能不栽个跟头,喝几口水?小时候咱跟小昌在河里玩,我不小心滑倒,被水冲走了,你跑到下游拉住小昌的手,让小昌跳到河里把我拽上来。你看我被水呛的狼狈样,吓得打滚哭。第二天又对我说,‘一定要学会游泳,学会就不怕水淹了’。你忘了没有?咱跟小昌仨人偷偷推出世信叔的自行车,在麦场上学着骑,你在后面扶着,我一头磕在石磙上哭了。你说我,‘多笨!’拉起我一看头破了,你心疼地说,‘甭哭了,我不说你笨了!’现在你的聪明劲儿跑哪了?”

  韩振淇一声声诉说着往日真挚的情感,今日诚心的劝告,可陈晶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晶晶,我来看你了,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你一句话都不说,我心里难受。我昨天哭了一夜,今天握方向盘的手都是哆嗦的。你咋不理我呢?晶晶……”他忍不住放声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像牤牛的吼叫。

  杜干警走上前,拔下将要输完液体的针头,劝韩振淇说:“不要哭了,范科长马上就来了,她给在省会开会的王监狱长打电话了,王监狱长今天要回来,中午请你吃饭,交换一下意见。不要难过,政府不会让任何一个犯人活着进来死着出去的。”

  她把一杯清茶送到韩振淇的面前,又说,“我学的是法律,比你晚一届。在学校就喜欢看写你的报道,班里同学还联合写了《倡议书》,提出向你学习,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前天,我和范科长见了你父亲,看到你们现代化的工业园区,得知你的雄心壮志,听到你与陈晶纯真情感,知道你现在还是独身一人,真让人唏嘘不已。你单位里的人说你到深圳参加一个全国性的会议,你父亲叫你马上回来,我跟范科长根本没想到你来这么快。”

  韩振淇接过茶杯,没有喝下去,叹了口气说:“我和陈晶是一块儿长大的,都是对方人生不能分割的一部分。我去深圳的路上就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有啥事似的,还真是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陈晶,哪一个姑娘能走进我的心?只有终生不娶!”

  陈晶的身子颤栗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振淇激动不已:“晶晶,晶晶,你醒了……”

  范科长恰好此时走进来,握住韩振淇的手,感谢他对监狱工作的支持,又说王监狱长回来了,想请他吃顿便饭。

  韩振淇在范科长的陪同下离开了牢房。杜干警把韩振淇提过来的包放在桌子上打开说:“陈晶,你看人家给你拿的东西,我念着,你听着:现金,六千元;内衣,两套;袜子一打,香皂五块,玉兰油三瓶,大小梳子两把,牙膏两管,牙刷五支,毛巾三条,裤头四条。我的妈呀,就差乳罩没有,这才是没娶过老婆,不知道女人还戴乳罩。”

  陈晶虽然气若游丝,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起来吧,验收你的东西,再吃点饭。我来到这里快一年了,这里的干警谁不仰慕监狱长,不要说请人吃饭,就是单独跟干警谈话,我都没有听说过。电话中听说你哥来了,王监狱长专程赶回来接待,多荣幸啊。韩振淇的心永远都属于你,有这样一位心上人,多让人嫉妒。我敢说,看在你哥的面子,监狱长一定会来看你,你要珍惜自己啊!来,喝点水,润一下喉咙,张开嘴。”

  “谢谢你,还是我自己坐起来喝吧。”

  对于一个狱警干部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看见浪子回头,杜干警兴奋得恨不得立马跑出去大声告诉所有人陈晶的变化。可她眼下还不能这样做,犯人的情绪是变化无常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盼着监狱长请韩振淇的那顿饭早早结束。

  一阵脚步声后,几个人走进病房。大家一看陈晶坐起来了,都异常兴奋。

  “雨送黄昏花易落”,韩振淇看到憔悴不堪的陈晶,心痛得又落下泪水,心中默念:“糊涂的晶晶呀!”

  王监狱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本来想让陈总换换环境,没想到……哎!陈晶,看看你哥又哭了不是。你哥他不是哭你犯错误,而是哭你没有勇气像凤凰一样涅槃。陈总不要难过,你看陈晶给你递手绢擦泪了。”

  陈晶说:“石头哥,你不要难过!死是能让我心灵解脱的唯一选择!我们现在已是天壤之别,我没法再助你一臂之力,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回去跟咱爹娘说说,就当我出远门了!大家都不要伤心!”(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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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王监狱长说:“你们都是大学生,都拿上了国家发给你们的学术文凭,但社会这门学科的文凭也是不可缺少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比学术门科的文凭更重要。我们在研究分析陈晶案件中,就发现这个问题,陈晶受过高等教育、学的又是会计专业,能连最基本的会计制度都不知道?厂里下正式文件免去你的会计职务了,银行户头的印签自然要换,还去诈骗?能够做出这样的蠢事,要么几年的大学白上了,要么有精神病,要么这中间有猫腻。我们打算等陈晶心理调整过来后,做两件事:一是弄清楚取钱究竟是在免除会计职务前,还是免除会计职务后,陈晶,你写个材料详细说一下这件事;二是到省立精神病院全面检查一下,看陈晶是否有精神病?如果陈晶是在解除会计职务前取的钱,或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可以在监狱内通过检察院在这儿设的监察科上诉。”

  陈晶气得浑身颤抖,恳切地说:“我根本就没有见到免去我会计职务的文件。任何人也没有跟我说过不让我当会计的事,更没有跟我说印鉴换了,我请假出去时财务科长只是说,‘早点儿回来,一会儿要开个会’。我去取钱时打算多取五千块钱,回来请示科长后,打借条入账。还没有取出钱,公安人员就把我抓起来了。”

  韩振淇屏住呼吸,好长时间才出了一口气,向王监狱长说:“谢谢,谢谢!谢谢您的指导!”  

  七十

  陈保省探监回来,悔恨交加,一病不起。陈晶妈是长吁短叹,眼泪哭干。事到如今,真是牤牛掉井里——有劲儿没处使!替又替不成,埋怨有啥用?只能是怨自己坏了良心,不知道上辈子抱着谁家的孩子扔井里了。如果能见到石头,舍下这张老脸,就算双膝着地,也得求求他去救救晶晶……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陈保省说:“你去看看是谁。要是找我的,就说我不在!人情真薄啊!都是用着你朝前,用不着你朝后。我当经理时一个个恨不得喊我爹,等你用着他时,比上天还难!”

  门开了,陈晶妈一看是刘怀,这下可找到发泄对象了,开口就骂:“你个兔孙,来俺家干啥?还想把俺老两口也弄到监狱?”

  陈保省一听话音不对,问:“谁?”

  “还能是谁,山里那个兔孩儿!”

  “他上门找死呀!我杀了他都不解恨!”他眼睛血红,顺手从门后掂起把笤帚冲了出来。

  刘怀怀里抱着儿子小超凡,一看势头不好,放下儿子就跑,小超凡被摔得嚎声冲天。

  陈保省紧追其后,眼看就要接近刘怀了,他伸出笤帚夯去,用力过猛,一头栽倒。等到老伴把他扶起来时,已经嘴歪眼斜,不会说话了。

  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把陈保省抬上了车。陈晶妈过去抱起嗓子哭哑的孩子,一看他怀里有张纸和一份离婚判决书,纸上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日、户口簿上的名字,再看着孩子的小鼻小眼,活脱脱一个微缩版的陈晶。她抱着突如其来的外孙,真是又怜又气又疼又急,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陈保省的命是保住了,但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话也说不清楚。

  对于陈晶妈来说,真是房漏偏逢连阴雨,伺候老的、抚养小的,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给外孙冲奶粉时,奶粉倒好了,又端到水管下接半碗凉水,不得不倒了。拿在手里的东西,到处转圈找,气得哭笑不得。度日如年,用在陈晶妈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门开了,探进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一下使陈晶妈惊呆了,最无脸见的人还是站在了自己面前,她看对方笑了,才恍惚醒来,来人是石头娘——自己的老嫂嫂、老姐姐,晶晶妈妈的泪水又簌簌落下。

  紧跟着又进来一个人——石头的父亲,陈保省用左手指了指嘴,伸手握住韩世诚的手,眼泪汪汪。

  韩世诚看到往日叱咤风云的老弟兄成了这样,眼睛也湿润了。

  陈保省“呜呜啦啦”地说晶晶不争气,不听话,进到监狱里,那个家伙不要她了,孩儿也送来了,他要杀那个不要良心的家伙,栽倒成这样了。

  韩世诚从床头撕片纸擦去陈保省的口水和眼泪说:“兄弟,多保重身体吧。事大事小,过了就了。监狱光给人家开呢?年轻人到大风大浪里去,喝几口水,栽几个跟头有啥了?吃一堑,长一智。”

  陈晶妈说:“陈晶这个不争气妞,让你们两口子也不能安生。”

  石头娘说:“哎,我俩也是刚听说这事,就赶紧过来了。我跟你哥说,晶晶好歹是年轻人,转弯快。俺俩挂念的是你俩,怕再有个啥好歹。要不昨天都来了,你哥说,把粮食卖给公司吧,晶晶出恁大的事能不花钱?今天早上,我跟你哥摸到家,敲了半天门,对门邻居出来说你们都在医院呢。怕是这,还是弄个这。唉,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有灾,想开点。”

  躺在床上的小超凡哭了起来。晶晶妈赶紧抱起来让他撒尿,说:“一个坐监了,一个住院刚出来了,那个王八孙火上浇油,又送来个这,我过这种时光,真不如死了好!这都是坏良心的报应!”

  石头娘说:“看你说的啥话,咋能那样想呢?日子过得多快,晶晶的小孩都恁大了。来,让姥姥抱抱。”她接过来小超凡走到韩世诚跟前说,“你过来看看,多像晶晶小时候的模样。笑了,笑了……”她用手胳肢着小超凡,过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兄弟有病,我把晶晶这个孩儿抱回去,我抚养他一段,你放心不放心?”

  晶晶妈长叹一声说:“唉,要是咱石头的孩儿吧,你抱就抱吧!这是哪棵树上的木头?”

  “不是咱石头的,还不是咱晶晶身上掉下的肉,那是一样亲。来,叫姥姥亲亲。”说着朝小超凡脸上亲了亲。

  韩世诚从兜里掏出五千块钱说:“弟妹,这钱放这儿了,你可收起来。”

  晶晶妈从床上拿起钱往韩世诚兜里装:“看病这几天没花一分钱,全都报销了。晶晶是死是活不说她了。不是当大人心狠,你看鸡还顾不住鸡,还能顾蛋。钱你装起来。”

  “弟妹,不要说你现在还要花钱,你那份地,队里还没统一调呢,调走再说。既然拿来了,就不会拿走。”

  晶晶妈看他两口子实心实意,就不再推了。躺在床上的陈保省又哭起来了。韩世诚趴在床边贴着陈保省的耳朵说:“兄弟,不要哭了,为了自己的病,想开点。”

  陈保省哭得更有劲儿了,他用手拍拍心,又打打自己的头,啥意思?大概是惭愧吧!

  灾难时候见真情。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人间不知会减少多少遗憾!

  人世间是一个万花筒,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晶的身体恢复以后,在她剪去长发,穿上囚服,走进13号牢房的同一天,刘怀与郑向阳携手并肩走进婚姻的殿堂。

  这一天,刘怀为证明自己已与犯罪分子陈晶划清界限,与大款郑向阳结为夫妻,在许都有名的大酒店宴请宾客。

  这一天,老天发怒,许都地区大雨滂沱,学校无一人参加。宴席在雷鸣交加之中,不欢而散。

  七十一

  陈晶被带进牢房,杜干警把一张写有陈晶的名字、编号的卡片塞进床头匣子里,说:“你是103号,跟她们一同作息,有事向值班干警报告。”说罢走了。整个牢房犯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新来的犯人。

  陈晶把日用品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件件都放在床头柜里,又把牙膏、牙刷放在白搪瓷茶缸,跟其他犯人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坐下来,长长地出一口气,之前万万没想到还能住在这里!

  她对面床上的一位腼腆的犯人问她:“你叫啥名字?是哪儿来的?”

  “陈晶,鹤壁。”

  “你犯了啥罪?几年?”

  “诈骗。五年。”(64)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6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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