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第6卷

 

   

 

文艺作品 -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30—34)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30—34)
 
作者:崔炳文  加入时间:2011-2-25 14:19:47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25—29)…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2/25/content_17779.htm

“爸,你咋这样?”满囤不满意地说。

  “有福不在忙,没福跑断肠,核桃自己滚我脚下了,你有啥法?”孬牛嘴里噙着烟,掰开了核桃,带着八分醉意往家里走。

  陈晶走到韩振淇跟前说:“你看孬叔兜里冒烟了。”

  韩振淇一看,赶紧就喊:“孬叔,孬叔,你停下。”他追到门口,孬牛已经进家了。他仰头一看对联,不由笑了,喊陈晶:“你来,你来,看爆出了个冷门。”几个人都跑过去,到门口也都笑了,对联一条字朝上,一条字朝下。

  

  三十一

  

  春节过后,陈晶到了鹤壁,准备迎接校长来赶浚县古会。

  浚县史称黎阳,坐落在卫河岸边,大伾山下。早在远古时期,大禹曾在大伾山上集聚万众,祭天、疏导河道。鲛龙作乱,大禹与鲛龙大战三天三夜,缚住鲛龙,并把它锁在山下困死。大伾山上道观星罗棋布,寺院佛钟常鸣,儒家书院诗词歌赋诵声不断,三教合一,集于一山。每年正月,方圆几百里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观光旅游,祈福烧香。

  刘怀来到了宾馆,兆主任让他住下后,敲开了陈总的办公室汇报。陈保省听后好大一会儿才问:“就他一个人?没有校方委托他来的信函?”

  兆主任说:“小刘说了,校长本来打算一块儿来,不料正赶上过元宵节,市里有活动,抽不开身,他自己来了。”

  “来了就接待吧,晚饭不要超过二百块钱,就说我在市里开会脱不开身。”他摆了摆手,示意兆主任过去安排。

  兆扬走了,陈保省皱起了眉头,心想,春节前送去那包“炸药”,该能炸开那个“碉堡”呀?既然是校方委托他来,最起码要有校方出具的信函,咋能啥也没有?也许,春节前送去的那包“炸药”被他半路截下了。怀疑归怀疑,陈保省晚上还是走进了刘怀的用餐房间。

  陈保省让他坐上座,刘怀受宠若惊,推托自己是晚辈,要坐下座。几番推让,陈总坐了正位,兆扬和刘怀分坐两边。服务员把酒斟上,陈保省端起酒杯说:“欢迎高等学府的刘老师光临我们这穷乡僻壤、光辉(灰)的城市来。条件有限,多多包涵。”

  刘怀没等陈保省说完,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双手抱拳:“别,我是晚辈,叫我小刘就好了,我喊您陈伯吧。”

  陈保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刘怀台词早已背好,急欲演说:“太行山纵跨四省之地,是我国第二阶梯。淇河是伟大的母亲河,河水养育了两岸的勤劳人民,又孕育了灿烂的淇河文明。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如此,群峰叠峦,山河秀丽……”

  陈保省眯缝着眼,摇了摇头。扭头为这位高等学府的才子相了一面:高额头,瘦长脸,嘴尖皮厚腹中空,肯定是个没有大作为的家伙。他不想听这些华而不实、背台词式的学生腔,用手指敲敲桌子,干咳几下说:“我从东北到西北,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感受最深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造就一方文化。”

  陈保省的话高他一筹,刘怀乱了阵脚,脸色蜡黄。几杯酒下肚,借花献佛,给陈保省点烟倒酒,越发殷勤。陈保省咧嘴一笑,完全否定了女儿对他的赞赏,借故有事要离席。

  刘怀拉着陈保省的胳膊,提起陈晶丢包,他如何热情相助的事。又说:“陈晶说浚县大会很热闹,明天就不麻烦您了,我跟陈晶去赶会。”

  陈保省点头表示感谢,转眼间,已是张嘴打哈欠,说:“兆主任,陪小刘喝好。”离开了房间。

  刘怀在陈保省眼中的形象很是不堪——陈晶被盗对陈保省来说是件不愉快的事,在宴席上本不应该提。若出自陈保省之口还好些,偏出自刘怀之口,让人好生尴尬。

  陈保省明白了,刘怀是奔着自己的女儿来了。他回到家时,晶晶和她妈已经睡了,他没有告诉她刘怀的到来,躺在床上,思绪又回到晶晶身上。自己要到国务院工作,女儿要出国留学。她的心全在石头身上,这一头还没甩掉,又粘上个刘怀。明天让不让晶晶跟他去逛庙会?他犯愁了。想来想去,他失眠了。

  陈晶清早一起来,就觉察到爸爸的异样。他说,你们学校的小刘来了,你上午跟他去浚县转转,下午早点儿回来,不要跟他说那么多。上车后,她见到刘老师十分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兆主任坐在前面却一声不吭,她纳闷了。以往,陪客人外出,车轮碾到哪儿,兆主任就把当地的典故讲到哪儿,爸爸常夸他的脑子好使。小车已驶过刘庄仰韶文化遗址,来到了新石器时期的花窝遗址,马上就到《尚书·武成》中记载的大赉店遗址上,他怎么还不讲解大赉店的来历呢?她张嘴想问,看兆主任绷着脸,把话又咽了回去。

  昨天陈总对刘怀的态度,兆主任看在眼里。今天他一上车,就想旁敲侧击,告诉刘怀言多必失。小车过了钜桥,兆主任灵感来了,他要教训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兆主任指着路北的村庄说:“刘先生,你看,路北这个村叫下雾,路南那个村叫岗坡,都是有来历的。东汉末年,关羽护送二位皇嫂寻夫,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这里,当时下起大雾,对面都看不到人影。关羽着急赶路,心急如焚,他问苍天:‘难道你要阻我行路不成?’话语刚落,红日高照,阡陌清晰。

  “岗坡是明朝三朝元老、帝王之师、出将入相、堪称文武全才的王越的家乡,《明史》里还有他的传记。他小时候家里很穷,连鞋都穿不上,光着脚到外村去上学,路上的蒺藜扎了他的脚,他把蒺藜拔下扔掉说:‘就不能光开花不结蒺藜?’等他再回来时,路上绿秧铺路,不见蒺藜,从此,这条路上的蒺藜棵光开花,不再结蒺藜,几百年来一直是这样。有大本事的人都是金口玉言,没出息的人,话不少,不值一分钱!”

  刘怀已经听出兆主任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后悔昨晚说话太多,又想在兆主任面前挽回面子,说:“我那儿茅台、五粮液都有,平时喝七八两没问题。昨天空肚,喝得太猛了。谢谢您的指点!”

  兆扬心想:“啊,难不成春节前送给校长的烟酒,你没转送过去吗?你能喝酒,下一次你再别想喝!一个穷教师,哪有钱买茅台、五粮液喝?好梦就做这一次吧!”

  陈晶看了看脸色窘迫的刘老师,一时又找不到解围的话语,只有一声不吭了。

  小车来到了浚县,兆主任从车上下来说:“晶晶,陈总来时有交代,让我下午四点半来这儿接你,记得早点儿回来啊,你们去吧。”

  赶会的人从四面八方向县城涌来,陈晶、刘怀刚过云溪桥,西大街的人已是水泄不通了,他们被人群挤出一丈多远。刘怀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陈晶的手,俩人才没被冲开。

  陈晶顿时感到一股电流麻遍全身,她丢开刘怀的手,挤进后大街,才算喘过气来。她在县城上了几年学,大伾山、浮丘山哪儿好走,哪儿有景点她都一清二楚。他们顺着连接大伾、浮丘二山的伾浮路,过了小石坊,迈过落虹桥,到了吕祖洞。

  吕祖,即吕洞宾,唐末道士,长安人。少时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进士及第后浪游江湖,入山学道,被全真道奉为北五祖之一。据传,吕祖在邯郸点化卢生,给世人留下“黄粱一梦”的典故后,一路南行,看到路边有一剃头匠正给一人剃头,剃头刀刮去,新的头发马上长出来了,剃头匠急得直跺脚。吕祖认出那人是棵千年老柳树成精了,他接过刀子,口中念诀,一刀下去,头皮净光,连胡子也没有了。柳树精一言不发走了。吕祖又往南走,夜里就在路旁和衣躺下,大雨滂沱,他身上却滴水未落。雨过天明,吕祖醒来,见身边一棵老柳树浓荫如伞。吕祖感叹地说:“知我者,老柳也。”话音刚落,柳树不见了,一个头上长着柳枝的人跪下,喊叫师傅。

  师徒俩云游天下,一天来到大伾山上,找一洞穴住下。穴小无名,没有香火,柳仙投胎人间,立誓要为老师修祠,让老师名扬天下。(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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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年间,浚县知县刘德新信奉道教,一天清早洗脸,忽见水盆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头上有一棵小柳树,他认为自己是柳仙托胎,于是大捐俸禄修建吕祖祠。他在浚县连任六年,为修吕祖祠,他从县衙搬到山上居住,在道院处理政务,政余时身穿道袍在吕祖牌位前跪拜默祷,虔诚至极。

  吕祖祠一年四季香火旺盛,据传,祠内卦签颇灵,老年人常来为儿女子孙问卦,占一生富贵贫贱,年轻人来问婚姻事业。

  刘怀与陈晶来到祠内,刘怀寺庙不分,对道家、道教分毫不知,看着祠内的神像雕塑、古代建筑,只会咂嘴、感叹,说不出个一二三。他见人们围着抽签,也上前问道人,多少钱一卦。道人伸出五个指头,说:“五块。”

  刘怀让陈晶抽一签,陈晶笑了笑,后退了一步。

  刘怀拿起卦筒晃了晃,抽出一签,递给道人。道人看后,从墙上撕下一张卦纸递给他。

  一位老太太拉着一个小姑娘问卦,掏了半天,从手绢儿里摸出二块钱递过去,道人点点头。

  刘怀从钱包里也拿出两块钱递给道人,道人伸出手等他继续掏,结果他扬长而去。道人撵出来,站在他面前举起右手,嘴里喃喃有词,意思是拿不够钱不让走。陈晶赶紧掏出三块钱,递给道人。那道人向陈晶施礼致谢,这才给刘怀让开去路。

  刘怀有些不好意思,把卦纸递给陈晶让她看,陈晶没接,说:“我也不懂,回学校慢慢看吧。”

  他们顺着崎岖的山路来到了大佛楼前。大佛楼高七丈,内坐八丈高的大石佛,是我国历史上雕凿最早、北方最大的一尊石佛,有“八丈佛爷七丈楼”之称。有人说,到鹤壁不看大石佛,等于没到鹤壁,会遗憾终生。

  刘怀、陈晶来到大佛楼前,楼里瞻仰大佛尊容的人多得挤不动,楼外的人越来越多。陈晶说:“刘老师,咱往里挤吧?”陈晶在前,刘怀在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跟前,陈晶指着大佛说,“你看,他的膝盖上能坐四个人打牌。”话还没说完,屁股被拍了一下,她猛地扭回头问,“谁?”

  刘怀指指大佛,笑逐颜开地说:“大佛。”

  “你瞎说!”陈晶撅着嘴挤出了大佛楼,瞟了刘怀几眼,再无心陪他看下去了,把脸扭一边说:“天不早了,下山吧,兆主任该等急了!”说罢,也不管刘怀走不走,径直走下山去。

  刘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没想到陈晶思想恁守旧。他垂头丧气地跟在陈晶后面,没走几步,肚里“咕咕”叫了起来。

  山下伾浮路两旁是一排排简易的卖饭棚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刘怀走到一家饸饹面棚跟前停住了脚步,那锅上“咯吱吱”直响的饸饹床,他从未见过,那圆滑的面条,他也从未吃过。他喊了陈晶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陈晶拐回来,看到一个小孩拿着根柳条在玩耍,她向刘怀说:“刘老师,兆主任还在那儿等着,再坚持一会儿就到宾馆了。要不,我就先走了。”

  “别慌,别慌,我马上就走。”刘怀说着,眼睛仍盯在老汉身上,只见那老汉把一块面团塞进圆桶里,两手按着压杆,一阵“吱吱”声后,无数圆条挤了出来。他连忙掏出照相机,对着老汉瞄了好大会儿,刚对好焦距,那小孩悄悄走到他背后,一柳条下去,狠狠地抽在刘怀的头上。刘怀“腾”地跳起来,暴跳如雷。

  老汉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去,从兜里掏出香烟说:“你看这孩子,不懂事,他爹来了非打死他不可!”小孩子仍然一脸敌意地瞪着刘怀,或许是他不想让这位食客记下爷爷和他简陋的劳动工具,或许是对照像者有一种天然的仇视感,那一柳条把刘怀抽得眼冒金星。

  在外边站着的陈晶也跑了进去,她没有安慰刘怀,也没有指责小孩,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笑。

  三十二

  春天来了,淇河水又“哗啦啦”流得欢快。小草顶开泥皮,偷偷地、羞怯地窥视着大自然的一切。

  三爷来到鸭棚前,推开门,看韩振淇还在桌前学习,他没进去,找个石头坐下,仰望天空。一群大雁从南方飞来,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老人摸了摸下巴,长出了一口气。

  韩振淇从屋里出来,搬了个凳子,说:“三爷,坐凳子上吧,石头太凉。”

  三爷接住凳子,看了看疲倦的石头说:“你看,那是一行大雁不是?该从南边飞回来了,飞禽也通人性。过去咱家也喂养过一只雁,就是这个时候飞走了。”

  韩振淇问:“三爷,大雁是候鸟,家里还能喂养?”

  “你二爷好打猎,那年打了好几只大雁,我看有只还没死,叫得可怜,就抱回家了。大雁很好养,红萝卜、白菜、干菜叶它都吃。伤养好了,就放它走了,还在它腿上拴根红布条,想着以后能认出来。以后的几年里,人们常见它飞在雁队中,仍然带着那根红布条,‘呱呱’叫着飞过咱村上空。你二爷每次听到这只雁叫,都要嘟囔我几天,我说,‘人家本来是一对好夫妻,你杀一只,留下的多悲哀。书上都说劝君莫打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古人尚有怜悯之心,你就知道吃!’从那儿以后,你二爷不再打雁了,咱村人都不打了。”

  三爷说到这儿,看了看韩振淇说:“陈老二这个人,我看是个鸽子托生的,谁家的房子好,他给往谁家房上落,也是个棒打鸳鸯的主儿。晶晶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她要想飞走,你就让她飞,她眼下还不是咱韩家的人。她来了咱欢迎,她走了咱不难过。你也要学她,飞出去,飞得越高,飞得越远,眼睛越亮。不要把自己圈在鸭棚里,眼睛不要只盯着河里的水,大海、大洋那才是值得向往的地方。小昌对我说,想让你把鸭卖了,你俩一块儿回学校复习,我觉得这个想法对头。”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摩托车声响过,韩振昌来到了跟前,满面春风说:“你看,晶晶来信了,还给你寄来五百块钱,唐老师也来信让咱们回学校复习。县副食品公司同意全部接收鸭子,近两天就来人洽谈,你思想上有个准备。”  

  三十三  

  正式确定关系后,郑向阳从头到脚把刘怀好好改造了一番——头上抹上明油,身上穿着时髦衣服,脚上蹬着倍儿亮的皮鞋,嘴上叼着带嘴香烟。春秋四季,去薄的换厚的,郑向阳精心安排,不惜血本。学校给了一间房子,大小也是个家,要迎来送往,招待客人,不能寒酸了,屋里衣柜、茶几各种东西都得置办。她今天买个炉灶,明天买口铁锅,憧憬着将来的甜蜜小日子。

  自从来了个陈晶,见异思迁的刘怀就开始神魂颠倒。郑向阳向结过婚的朋友求助,朋友告诉她,要想拴住男人的心,首先得满足他的胃。她白天买些刘怀爱吃的零食,晚上体贴入微。

  人心不足蛇吞象,刘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扒着别人的盘子。熬好的八宝粥,他先给陈晶盛上送去,郑向阳看着就生气,开始敲山震虎。

  刘怀越发来了劲儿,一天不见陈晶就跟没魂儿一样。放了寒假,陈晶走了,把他的魂也带走了,坐卧不安。

  郑向阳想,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结婚。等结了婚,刘怀对陈晶也就该死心了。

  春节前,郑向阳给未来的公婆买些布块、糕点,跟刘怀一块儿回到他出生的小山村。他爸妈看到儿子领来这么洋气的姑娘,笑得合不拢嘴。街坊邻居都过来瞧,郑向阳又是让坐,又是问好,大把抓糖,大大方方,真是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刷完锅,扫了地,郑向阳与刘怀一块儿进了“洞房”。这样的媳妇去哪儿找?

  郑向阳向公婆提出在许都典礼,让他老两口去接受叩拜,不要家里出分文,老两口高兴得更不知道说啥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转身问起刘怀时,他把脸一扭说:“两年以内不考虑结婚这件事。”(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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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别别扭扭回到学校,郑向阳提出一块儿到她娘那儿过元宵节,刘怀说他已经跟几个同学约好了,正月十五下午到他家聚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他走吧。等他回来,从他兜里搜出两张往返鹤壁的火车票。她来个追根溯源,问校方办公室、学生处、系主任,是谁让他去的,结果是谁也没有派他去。

  开学了,饭做好了,郑向阳看看表,刘怀也该回来了,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便去找他。她把他叫回住室,把饭菜端在小饭桌上,把饭碗递给刘怀。刘怀勾着头,盯着饭锅在发愣。她说话了:“吃吧,啊!别端着我的碗,想着别人的事。”

  刘怀把碗往桌上一蹾,急了:“你说的啥话,难道我的行动自由也被你剥夺了,吃饭的方式也得经你允许?岂有此理!”俩人的舌战又开始了,一直战到十点半。始终没换话题:陈晶长,陈晶短。

  有人敲门,刘怀说:“闭住你的乌鸦嘴吧,她来了不是?我去开门。”

  “你不能去开。人总有个先来后到,今晚我是这屋的主人,她就不能进来,除非你害了我!”郑向阳说。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此时的郑向阳脑子里只有一个陈晶,她认为俩人的吵嚷都让陈晶站在门口听见了。心想,听见就听见,谁怕谁呀,开开门看你能咋样。她拉开门一看,是隔壁的王老师。人家请他们小声点儿,孩子明天还要上学。

  刘怀走到床边脱下鞋和衣服躺下,拿起一本杂志说:“真烦人,谁像你一样,我都不能动动,都不能跟异性说句话,下辈子再也不娶城市女人!”

  郑向阳又来精神了,像雄鸡斗架一样,叉着腰,伸长脖子:“城市女人咋啦?不知道体贴男人了?城市女人会说瞎话了?城市女人不像她那么贱,那么会浪……”

  “你小点声中不中?我不懂爱情,我穷,我不会当你的应声虫!我不会让你拴在裤腰带上!明给你说,想死你,我也不会和你结婚!打光棍,心里也清闲!”说着翻开了杂志,任凭她说去,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全当没听着。

  郑向阳听到这话,如五雷轰顶。她更怕刘怀说的是实事,如果到那天,自己咋办?咋跟爹娘交代?咋在人前抬头?想到这儿,她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阵,看看刘怀把杂志盖在脸上打起鼾声。跟这种人生活有啥意思,这才刚从穷学生堆中爬出来就花心,将来有了本事当个大教授、大干部,才不把你当人看呢!在这儿有啥意义?走,不活了。她拿起稿纸写了几句话,穿好衣服,开门走了。

  刘怀一觉醒来,睁眼一看,郑向阳不在了,桌子上放一张留言条。他拿起一看,眼都直了,汗从额头上冒出来:她去自尽了!他骑上自行车找去了,来到门口,门卫说一个女人出去有一个小时了。“她往哪儿走了?”刘怀推着自行车站在学校门口自言自语地说。他先到门市上去找,门锁得好好的。他又骑车到郑向阳的家门口,屋里没有灯光,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伸手准备去拍门,又停下来,万一她没有来咋说呢?站在门口,他打了个寒战,看看夜空,辰星移到了西南方,树上传来打更鸟的鸣啼声。他寻声望去,高高的树枝上一个喜鹊窝正在头顶,便触景生情,组建一个家庭,好比小鸟筑巢。若要筑起一个经历狂风暴雨却安然无恙的小巢,需要它们精心选好位置后,今天叼一根树枝,明天衔一根羽毛,不辞辛苦,日积月累。它们要在这温馨的小巢中繁衍后代。如有一天,它的小巢受到威胁,它们会不遗余力冲上去,这是它们的本能。

  意念中他总感到她还在住室,还在门市上盘她货架上的衣服,身不由己地又掏出那张留言条,他想借灯光再看一眼她临别时的话语。深夜的街上没有行人走动,没有车辆来往,只有火车站灯火辉煌。他眼前一亮,对了,前天她说去找俺爹娘,是不是坐夜车回老家了?他跨上自行车飞也似地骑向火车站。

  车站广场上,没有郑向阳的身影,候车室里也没有她,她去哪儿了?不会去卧轨吧?不,她曾经说过,百年以后,不献尸、不火化,要保持一个完整的她,回到永远属于她的那个山间墓坑。刘怀一屁股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认识她的第一年春节前放寒假回家时,下着雪,广播里喊着旅客做好检票准备的通知,她来了,成了个雪人,怀里抱着一双大皮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穿上吧,家里比这儿还冷。我托人从军分区供给站买的战地靴,肯定暖和。”真的,不要说皮鞋里全是长毛,就凭她那颗火热的心也能让自己战胜一切严寒。

  中秋节到了,她来到学校说:“走,咱到外边转转吧。”到街上她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是中秋节,咱到饭馆坐坐。”她的话是那么顺耳,那么中听。到了饭馆,她要了几个可口实惠的菜,又要了一斤月饼。从饭馆出来,她把自己送到学校。在学校广场上的长椅前,他说:“咱坐坐吧?”她说:“咱到那边的花园里坐吧。”在花园里二人一直谈到深夜,有说不尽的心里话,真是相见恨晚呀!她一次次站起身来要走,都被自己的“再坐一会儿吧”拦住,又坐下来。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说:“我走吧,人家该笑话我了,一个大闺女家!俺爹娘不说我没材料?”她这次真的要走了,自己去拉她的手,她把手缩进衣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拿出一块高级手表说:“来,我给你戴上。”自己抱住了她,她全身都在颤抖,她的脸是烧的,她悄悄地说,“我想有个家,有个娃娃!”她对自己是真诚的,她把一切都献给了自己。后来自己才意识到,这花园的意境是花好月圆。

  爱情的时钟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她很聪明,许多事情比自己看得还要深,还要透。社会上不是流行一句时髦话:找个爱自己的女人当老婆,找个自己爱的女人当情人。和陈晶比,郑向阳相貌一般,高嗓门,直性子,胸怀坦荡,刀山敢上,火海敢跳。她敢恨、敢爱,恨起来,掂刀杀了你也不解恨,挖出心肝能生吃;爱起来,她是那么炙热、陶醉、忘我。与她确定关系以来,冬置棉衣,夏买单衣,知热知冷,体贴入微,有这样的女人当伴侣,也就足矣。陈晶的影子总是抹不去,她那千娇百媚的仪态使人醉生梦死。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让自己难忘,说话不紧不慢,抑扬顿挫,谈吐风雅,犹如一块洁白无瑕的璞玉。若把它放在玉器宫殿中,她会成为千古绝唱的珍宝;她若生在汉代能与王昭君一比高低,若把她送往唐宫,她不比杨贵妃逊色。漂亮的美貌,甜润的歌喉,怎不使人动心?上帝把她推到自己面前,是恩赐?是惩罚?是恩赐吧,自己对她那么好,摸摸她的屁股,就跟捅马蜂窝一样。将心比心,不该这样对待郑向阳,他流出了后悔的眼泪。

  刘怀又骑车来到湖边。静静的湖水,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那时,他俩曾经在这儿欣赏和今天一样的明月。不过那时的月光是温暖的,是温柔的,是温馨的,是温情的,他们坐在石台上,看着水中的月亮,自己突然说:“向阳,如果有一天,我人生走到了末路,我跳进湖里,你会喊人吗?”她说:“你想得美,你走了,把悲痛都留给我?我喊,人来了,我咋跳?你就是到阎王地府,我也跟你做个伴!”今天,她不会一个人跳进湖里先走了吧?“向阳——,你在哪里?”刘怀对着挂在天际的月亮发出呼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真的就物是人非了?泪水迷住了他的双眼。

  有句话说得好,当一样东西在你身边时,你可能意识不到它的珍贵,但是当你失去它的时候,才知道它对你有多么重要。刘怀一脸沮丧,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学校,开门进住室一看,郑向阳躺在床上睡得呼呼的。他哭笑不得,站在床前看见郑向阳鸭蛋形的脸上满是泪痕,鼻子还微微地抽动几下,不时现出痛苦的表情。此时的她还在痛苦之中,多可怜,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他鼻子一酸,一行泪水流了出来。在心里对郑向阳说,睡吧,这一夜也不知咋度过的。(32)

    http://qbwb.hebiw.com/html/2011-03/02/content_18422.htm

  三十四

  “当——”,天宁寺的晨钟敲响了第一声,韩振淇仍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之中,烛光摇曳,照着他一夜未眠的身影。

  提着大半篮子蜡烛的张校长走到韩振淇面前,看他还没有动静,弯腰吹灭了蜡烛说:“可要没收了啊,不遵守学校制度,一律没收!”

  “我错了,以后一定遵守纪律。”韩振淇连忙站起来,向张校长承认错误。这时,起床的钟声响了起来。

  浚县是儒家学派发祥地之一,这里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端木子贡的家乡。子贡小孔子31岁,善货殖,家累千金。子贡善言辞,常驷马束帛,来往于诸侯之间,使孔子之名扬于天下。

  一次,齐景公问子贡:”孔子是位贤者吗?”子贡说:“孔子已经是圣人了,怎么能说是位贤者呢?”景公又问,“孔子如何‘圣’呢?”子贡说:“不知也。”景公变了脸色说:“你说孔子‘圣’,可是又说不知道怎么‘圣’法,你莫不是在戏弄寡人?”子贡说:“臣终身戴天,不知天之高也;终身践地,不知地之厚也。我跟着老师学习,譬如渴了,就拿起勺子、水壶到江海里取水喝,直到喝饱为止,哪里会知道江海有多深呀!”齐景公微笑着说:“你有所夸张吧?”子贡说:“不是夸张,恐怕我说得还很不够。对于我的老师来说,夸张与不夸张都没有什么用。如果我去夸他老人家,就好比用两手捧土去让泰山增高,这对于泰山来说,能有多大用呢?如果我去毁谤我老师,又譬如用手去挖泰山的石头,又怎能有损于泰山的高峻?”子贡对孔子的赞美,可以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师生星月映衬,传为佳话,

  孔子去世后,弟子们守孝三年后纷纷离去,唯有子贡守孝六年。浚县尊师重教,代代相传,大伾山顶的东山书院里走出不少儒家弟子。明代哲学家王阳明将一代名臣王越的灵柩送至浚县后,就在东山书院讲学,闲时写诗作赋,东山书院后因此改名为阳明书院。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在大伾山下建立了高级中学,为高等院校输送了一批批学子。“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恢复高考,全省文、理科状元连续几年都出自这所学校。临近考试了,张校长不是鼓励学生秉烛夜读,废寝忘食。而是提着篮子收蜡烛,督促学生好好休息。

  张校长把半篮子蜡头放在脚前,说:“听唐老师说,你准备报考畜牧专业,是不是在家养鸡鸭尝到甜头了?”

  韩振淇笑了笑说:“您知道我养鸡鸭了?”

  “我是干啥的?就是专门研究你们的,少给我打马虎眼。”

  “报考这个专业中不中?”

  张校长没有直接回答韩振淇的问题,他说:“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的背后,是一部炎黄子孙与穷困、饥饿的抗争史。全国解放前夕,蒋介石离开大陆的时候还说,‘我走了,留给共产党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五亿人口的吃饭问题!’解放后,党和政府鼓励报考农林渔牧专业。一个人的前途、命运是与国家分不开的,为国分忧是每一代中国人的使命。只有为国分忧,才能找到自己奋斗的方向,你才会有作为,历史才会永远记住你。”

  张校长早年毕业于省立师范学院,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他被分到了偏远乡村教小学数学。每一次运动都是活靶子,直到“文革”结束,才让他重新回到高中数学教师的岗位上,好多学校聘请他前去教学或任领导,但他毅然留了下来,历经坎坷的他对于人生有着深刻的感悟。

  听了张校长的一席话,韩振淇如醍醐灌顶,更坚定了报考畜牧专业的决心。

  起雾了,团团薄雾依山而聚,宏伟、高大的石佛藏在雾纱之中,浮丘山好似触手可及,时隐时现,如一叶扁舟在雾浪中缓缓飘荡。

  起床钟敲响后,学生们纷纷涌进一中的大门。

  三十五  

  八月仲秋,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敞开它博大的胸怀,把口渴难忍的行人、喜欢乘凉的老人和玩耍的儿童都接纳到了怀抱中。这一天上午,几只喜鹊登上了老槐树的枝头,“喳喳”叫个不停,老槐树下纳凉的老人们嘀咕,不知道谁家有喜事临门了。

  老槐树下的水井有三十来米深,井水清澈甘甜。一年四季,南来北往的,收麦播种、走亲访友的,卖针头线脑、修缸补锅的,路过井前,只要看见有人挑水,都要就着桶沿畅饮一番;挑水的也绝对大方,任你喝个够。夏天的井水更是冰凉清冽、甘甜爽口,卖冰棍的在槐树庄没人发过财。

  小满囤挑着水桶来打水,刚提上来一桶水,邮递员小吴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老槐树下,把车一停,走到井台上,就着水桶喝了个肚圆,起来抹了下嘴,仰脸看几眼老槐树,问旁边的人:“韩振淇在哪儿住,给他报喜了,今年高考他得了头名状元。通知书来了,报纸都登出来了!”小吴说着抽出了报纸和通知书。在座的人都惊讶地站起来,围了过去。

  小满囤惊奇地跑过去,探着头迫不及待地问:“啥?俺石头哥头名状元?”他突然想起去给石头哥报信,说,“我去叫俺石头哥。”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头名状元,头名状元……”

  小满囤喘着粗气到了二门口,张口就喊,“石头哥,头名……”他忽然就想不起来了,挠挠头又想起个“啥状”,接着喊了起来,“石头哥,头名啥状!石头哥,头名啥状……”

  陈晶放假回来,正跟韩振淇在屋子里说话,听到满囤的喊声,赶紧跑出来,看到满囤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头名啥状”,俩人都觉得蹊跷,韩振淇朝满囤头上弹了一下,笑着说:“听听这响声,你的头长得可真壮。”

  满囤顾不上疼,仰着头说:“真的,送信的小吴把报纸都拿出来了,叫你去呢!”

  韩振淇考了理科头名状元,被中国畜牧大学录取了的好消息,一时间全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来韩家门楼祝贺的人挤满了院子,却不见韩振淇的影子,他去了哪里?

  韩振淇此时正坐在淇河岸边的荊花丛中放声大哭,无名的悲痛像冲出闸门的洪水,一泄而不可收。人真是奇怪,明明是高兴到了极点,却往往用泪水来表达。

  淇河养育了他,淇河深厚的文化氛围陶冶着他。在这里,他走过了人生最低谷。是三爷陪伴着自己,用一个又一个民间故事,激励自己发奋。天寒地冻时,晶晶那心痛的泪水和哭声,犹在耳边。一句句掏心窝子的话,让自己朝着大学完成了最后冲刺。

  “石头哥,你在哪儿?快回家吧,乡里的大干部来看你了!”小满囤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韩振淇站起来,只见小满囤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跑了过来。

  起风了,田野里荡起万丈绿波。秋风吹进槐树庄,挺拔、茂盛的老槐树晃动枝叶,好像也在哈哈大笑。风吹进韩家门楼,老枣树身上挂满了“灯笼”,石榴也咧开了笑嘴。

  物欢人也欢,院里站满了贺喜的人。韩振淇还没进门楼,小满囤跑在前头就喊了起来:“俺哥回来了!”

  韩振淇走进院里,人们闪开了一条道,乡里干部、县里干部一一握住他的手祝贺,感谢他为淇河儿女增了光,争了气。乡里的干部还带来了一挂五千响的鞭炮,在韩振淇家门口“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墙这边一片赞扬声,墙那边的孬牛也忍耐不住了,他站在石板上朝这边看,“嘿嘿”直笑。媳妇说他:“你是干啥呢?孩儿也是考上状元了,去看看孩儿,说个祝贺话。”

  孬牛掏出一根烟噙上了,吸了一口说:“箱子里有二百块钱没有?”

  妻子抿着嘴笑了,说:“有,拿去吧!”

  “这还用说?一笔写不出俩韩字,孩儿考上了,我当叔的能空手过去?别看俺爷儿俩以前有过节,石头这回考上状元了,我心里也高兴,他将来就算当了大官,能说我不是他叔?”(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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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昌在供销社门市上听到顾客的议论,跑到办公室找到报纸,一气读完,兴奋不已,一下午都心不在焉,一下班就骑着摩托“飞”了回来。他把摩托送到家就要去看石头,他妈拦住他说:“知道人家村里人咋说不?生个孩儿就要学韩振淇,我没听人家说要学你韩振昌,今年你要是考不上,明天我就把摩托车锁起来!”

  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播开来。陈保省的门也被敲开了,兆主任拿张报纸走进来说:“陈总,世界也大也小,有撞车的,也有名字相撞的,你看,今年的理科状元也叫韩振淇。”说着,把报纸放在老板台上。

  陈保省接住报纸看了几眼,脸上笑开了花:“不是重名,就是他。下面写得很清楚,学校、村名都有。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他爷爷韩玉佩当年那是大名鼎鼎的人,冯玉祥都亲自请他出山,活到现在不得了。

  “小孩该吵就得吵,该打就得打,娇养儿出逆子,棍棒下出孝子,这小孩要不是我将他一军,能当啥状元?他爹只看眼前三尺远,叫他来这儿干服务员,干到老能干出个状元?这下好了,将来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我听晶晶说,他在我老家淇河那大河坡边,头悬梁锥刺股,不知道黑夜白天,真动劲儿了。我的皮鞋、皮大衣都让晶晶拿给他了。今天中午咱喝两杯,庆贺庆贺。”

  槐树庄真是好戏连台,没几天,又一个喜讯送到了老槐树下:韩振昌被东南财经大学录取了。

  小昌妈满面笑容,推开韩家门楼的二门说:“你瞧,我一直说来看看石头,光说来就是来不到,现在小昌也考上了,咱两家都该好好乐呵乐呵了。”

  1983年的金秋,韩振淇就要入校报到了。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堂屋门前的石板上,韩世诚说:“石头,到学校以后,给县上、乡里写封感谢信,给你三爷、世信叔、晶晶她爸也来封平安信。到学校后不要老觉得自己是状元,要知道天外还有天,山外还有山。对了,明天你走的时候,带上这个,当年在咱家住的北京下放的专家也许就是你们学校的,你看,留言都是用的你们学校的信纸,下面落款是许豫杭,他妻子是位画家。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留心找一下,要是他不在了,就交给他妻子或后代。”

  韩振淇深深地点头。

  

  三十六

  

  韩振淇坐上了开往中国畜牧大学的公交车。窗外一座座大楼拔地而起,他的眼睛已经有点儿不够用了。当年,他上学学的第一首歌就是《我爱北京天安门》,现在,天安门就近在咫尺,真有点儿像在梦里一样。同车的有不少和他一样的新生,或由父母陪同,或是独自一人,背着大小包裹。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送他上车的陈晶,心里一时像打翻了五味瓶。

  “小偷!”与他同排坐的一位女生,忽然喊了起来。

  他一下子想起了陈晶上学路上被偷钱后的无助,一下子站了出来,怒吼一声:“住手!”

  小偷刚从女孩兜里掏出的手死死地卡在他的手中。

  车内一阵骚动,那个女孩哭叫着:“我的钱包,还我的钱包!”

  “钱包在这儿呢。”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韩振淇的裤兜里掏出一个钱包。

  韩振淇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车开进了派出所的大院。

  警察要韩振淇拿出有效证件,他掏出了中国畜牧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车上一阵议论:现在真是世风日下,连大学生也当起了“三只手”。

  旁边的一位女生扭头看到了韩振淇的名字,“啊”了一声,站出来作证,误会被澄清了。

  中国畜牧大学校园幽静,古树参天。报到的当天下午,韩振淇就来到湖边的大树下看书,他想起车上的有惊无险,十分感激那位女孩为自己作证洗脱嫌疑,可惜忙乱之中也忘了问人家姓啥叫啥。不过,她的样子自己倒是记得牢牢的。

  说曹操曹操到,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大学生背着画夹来到他面前,吓了韩振淇一跳。

  “还认得我吗,大英雄?我是许含之。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画幅学习像,你能配合我吗?”

  韩振淇站起来点了点头:“还没谢你替我解围呢,能当你的模特我很荣幸,不过别画丑我就行。”韩振淇调侃说。

  寥寥数笔,韩振淇埋头读书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许含之停下来,又端详他几眼后,低头添了几笔,合起画夹说:“能跟你同窗共读,我很荣幸。”

  韩振淇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几句后,他改变了话题,“你是美术专业的?”

  “不是,这是我的业余作业。”她看了韩振淇一眼问,“你家人都是搞学问的吗?”

  “不是,我家里种地。”

  “那,你们那里一定是风水宝地,人杰地灵。”

  “是,有条淇河,源远流长,村里还有棵几搂粗的老槐树,是我们村的名片。”

  “谢谢你的配合,有时间咱再聊。”姑娘走了。

  韩振淇回到了宿舍,宿舍的人已经到齐,天南地北的来到一块儿,非常高兴。一位北京口音的学生从床上站起来说:“我说两句,咱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来到了一起,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睡觉,一个锅里搅勺,朝夕相处,共度四年的寒窗生活,我们要相互了解,知己知彼,咱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向东,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是北京的一张活地图,星期天去逛大街,我当免费导游;下饭馆吃海鲜,我给你们带路,不收带路钱,只管作陪就是。”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我叫玛纳沁夫,来自内蒙古大草原,是位无名歌唱家,想听草原民歌,只管找我。”一位脸膛黝黑、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做了个鬼脸坐下。

  “我叫刘白羽,来自革命老区井冈山,跟著名作家一个名字,我很荣幸。”大家哄堂大笑,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刘白羽奋斗了一辈子,也没有把诺贝尔文学奖捧回来,我要接过他的接力棒,让全世界的人都认识到中华五千年文化的博大精深。”大家都为他拍手喝彩。

  王向东又站起来说:“我听同学许含之说,有一位理科状元就在咱校,我相信她这话应该不假,因为她是咱校许校长的女儿,但我又实在不敢相信。我觉得这位新科状元的脑子比计算机还要好使,他会上清华,上北大,不会上咱这烂学校。就是在咱学校,我断定他也不会在咱宿舍。他要真的放着清华、北大不上,选择咱学校,我相信他脑子肯定有病,而且还病得还不轻。”他的话又惹来一阵笑声。

  韩振淇也跟着大家笑了笑,很平静地说:“他也没什么与众不同吧,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韩振淇,来自农业大省河南。”他把话题一转说,“许校长叫什么名字?”

  “许豫杭。你想不想认识?改天我领你到他家去。我和他女儿许含之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关系很好,他爱人是位著名画家,人民大会堂都挂着她的作品。”

  韩振淇心头一震,心想,莫非这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又转念一想,天下同名同姓的比比皆是,“刘作家”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其实,韩振淇有所不知,许校长还真就是十几年前在槐树庄接受劳动改造的“许臭九”。他是共产党解放后培养的畜牧业优秀大学生,毕业后国家出巨资派他出国深造,有人戏称他是“用金块打造出来的畜牧业专家”,回国后被分到中国畜牧大学任教,承担着国家重要科研课题。“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成了批斗典型,在学校里他被造反派批斗得晕头转向,生不如死。1969年,他被秘密下放到槐树庄隐名埋姓劳动改造。对于一个学者来说,终断他的学术研究就等于终断他的生命。身心的摧残,学术生涯的终断,使他走上了轻生之路。(34)

 





 

 
     
(长篇连载)淇水滺滺(3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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