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2-21 16:37:53　

    很想去朝歌
　　朝歌的朝，本身有两个读音，一读cháo，一读zhāo。私下里更倾向于也认可于第一个读音。
　　没有其他理由，就因为它曾经是商纣的都城。一国之都，本就应该是四方诸侯、天下百姓的心灵方向。如果把灵魂当作一根柔软飘荡的细绳，它之所以不至于随风飘逝，最终寻不到踪迹，是因为它有一端被系住了。系住它一端的应该就是国都。
　　繁华、烂漫、壮阔、瑰丽，一个像样的国都从来就不缺乏这些让人心驰神往的元素；而充盈于其中的建功立业的梦想和放眼天下的气魄，又让它始终蓬勃着昂扬向上的激情。对于个体，终老南山或安乐市井的梦呓总是有点酸酸的味道，很让我怀疑一不小心就会发出一阵痛哭，然后再大呼一声“我不甘心！”；对于诸侯，站在天堂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回头是茫茫天地之间，眼前才有一片高耸的陆地，即使这陆地未必坚实，前进一步也是避不开的选择。
　　于是便说到歌。霓裳羽衣是沉醉，昂首天阙是澎湃，挥斥方酋是豪迈，阴谋诡计是智慧，或许还有血染城头，那是悲壮，而即使穷困潦倒，也不缺一面恢宏的背景。歌是什么？是境，是声，更是心。在国都，无论什么样的歌，都被系住一端，飞不走，飘不散，像灵魂本身，因为有了维系，便也有了归宿。
　　何况朝歌是商纣的都城？《史记》（以下引文同出处）写道：“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如此聪慧神勇的人，即使当今，也一定是俊男靓女的偶像，何况还是拥天下之富贵、操万物之生杀的帝王？所以岂止是偶像，绝对是可以倾心相许了；而不幸他之前的六代祖先，或以淫乱、无道在史书上留下污黑的一划，或因为庸碌无为仅仅剩下一个毫无生机的名字符号。没有伊尹放逐太甲的拨乱反正（帝纣的先祖太甲曾经因为混账，被辅政大臣伊尹放逐，洗心革面后才被迎接回来重登帝位，君臣齐心协力，开创了一个太平盛世。）极权的无道很容易就得到全社会的接受，于是无耻和丑恶不再藏着掖着，不但公然得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而且成为集体有意识的追求。然后，“好酒淫乐，嬖于妇人。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巨桥之粟。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大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人间快乐，本就以物欲为基础，当生命的每一寸时光都被物欲之洪流淹没，也就没办法为灵魂腾出一些空间，智慧完全成了物欲的俘虏和帮凶，所谓“知足于距谏，言足于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已之下。”先是君王，而后是臣民，先是国都，而后是地方，洪流滔滔的物欲很快就淹没了全国全民。好一派繁华烂漫的景象，似乎是患了严重热病的脸，红得艳丽，却已是病入膏肓。人可以不受道德的约束，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甚至以展示自己的巧取豪夺和靡烂的生活为能为荣，这实在是一个值得向往和朝拜的朝代，人类数千年以来寻求的自我解放，难道不就是要达到这种状态或者说是境界吗？近四千年前商朝的末代君王就已经做到了，并且给出了模本，后代人的绝望、奋起、追索、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灵魂弄丢了。商纣的臣民，当他来到了朝歌，融进了王朝最斑斓绚丽的部分，他内心中最初的那首歌便失去了附着的端点。朝歌已经是现实中的朝歌，不是他心目中的圣殿。他很容易就完全溶化在红尘的滚滚热浪之中，放纵地高唱醉生梦死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没心没肺，没有生死意识的拘束，不是也很超脱吗？
　　我想去趟三千六百多年前的朝歌。那时它是以商命名的王国的首都，天下的中心，人民心目中最为神圣的高台，它本应该既生长并张扬着物的富有、多姿多彩、变化万端，又骄傲地展示着那些飞天的人、为理想而不懈追求的人以及他们飞舞的姿态和高蹈的脚步中呈现的真美。当殷商的末代君王帝纣营建、迁都朝歌之时，这一处人间天堂从建立之初就悖离了国都之所以为国都的本来面目。但是那些为国都的品质而不惜牺牲生命的人，如被剖心的王子比干、被炮烙（商纣发明的酷刑，将受刑人赤身捆绑在用炭火烧红的铜柱上）的梅伯、被醢（商纣发明的酷型，将人剁成肉浆）的九侯，还是留下最悲壮的一道烙印，深深疼痛着几千年以来的朝歌。今天，沉默中的朝歌以一个小小乡镇的名义，安静地半卧在淇水之畔，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然而却似乎仍然保持着一双穿透历史的慧眼，点点滴滴珍藏着那些记忆。那些遗迹与一个曾经无比强盛的王朝有关，代表着一个丢失了灵魂的时代。
　　作家沐童写了一部小说，以《朝歌》为题，故事以三千六百多年前东方最繁华的都城——朝歌为背景，殷商的末代帝王纣君临天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一首情诗亵渎了至高无上的女神——女祸，在女神的震怒下，一场席卷整个天下的圣战拉开帷幕。一位倾国倾城的神秘女子苏妲己，怀着她对阴谋与爱情的矛盾，翩然走进了人类帝王的生命……评论说，小说《朝歌》以颠覆性的笔触重新诠释了这场中国神话中最叵测的历史，赋予诸位人神以崭新的诠释和深度的人性剖析，将说教意味的神话重新阐释成了一首关于人性光明与阴暗的史诗。这或许不是对朝歌的准确理解，但是我愿意选择它，尽管我未曾读过这篇小说，就像我不曾到过淇县的朝歌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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