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故土的河。
故土小城鹤壁在豫北,卫国故地。少年,夏天,我常呼朋唤友往淇河边跑,在明澈见底,满是滚圆的鹅卵石的河滩欢叫,光着屁股游泳,抓螃蟹,逃避活跃的课堂。但真正看法淇河,是到外地读大学,成了文学青年后,陶醉于古典文学,忽然发现,原来故土那条不大不小、温顺清亮的 淇河,竟如此显赫、长远而伟大。原来我的淇河,不断在《诗经》里活动!
淇河,古称淇水,发源于太行山脉,流经豫北。河南的淇县,以及鹤壁市的淇滨开发区,都因淇河而得名。古淇河原是南下注入古黄河。东汉建安9年(公元204年),曹操率军北进冀州,远征乌桓,为通粮道,使淇河改道北流,成为卫河主流。曹操为淇河改了道,逝后也葬在离淇河不远的安阳西高穴。
淇河之伟大,不只在于她穿越陈旧而淳厚的中原大地,与北边不远的洹水相伴,孕育了中华文明最早的夏商周时期的绚烂文明。淇河畔最知名的属殷商四代帝都朝歌城(今淇县),往北的洹水边就是商代盘庚的殷城(今安阳)。淇河两岸,是孕育甲骨文、铸造青铜器、归纳《封神榜》的神奇的土地。她的伟大,还在于她以她的灵秀,她的沧桑,她的柔情,她的哀愁,为中国文学以《诗经》为代表的第一个昌盛时期的到来提供了无尽的源泉。淇河,是一条诗河、史河、文明河。
《诗经》中的邶风、鄘风、卫风均为卫地诗歌,共39首,描写淇河流域自然风景和百姓生活。有诗人统计,淇河的“淇”字在《诗经》中呈现的次数,仅次于黄河的“河”字。可见淇河除了滋养沿岸的世代居民之外,还滋养《诗经》,以及千百年来亿万的华夏儿女。曹操当年在淇河两岸脚印很多,他写的很多诗歌,也有浓重的《诗经》作风,如他的千古经典之《短歌行》,直接援用了《诗经》中《鹿鸣》的原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读《诗经》,我能听到那时的“习习谷风”、“淇水将将”、“伐木丁丁,鸟鸣嘤嘤”。我能看见两千年前故土的美景,如《卫风》中《淇奥》记载的“瞻彼淇奥,绿竹青青”(看那淇水的河湾,翠竹挺立细长)。诗经里描写的景物,明天葱翠照旧。
千古流淌的淇河,拨动古人的乡愁,和我何其类似。《诗经》中有许穆夫人思念故土的《泉水》:“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她还有一首《竹竿》,“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淇水悠悠,桧木作楫,松木作舟,驾船出游,以排遣忧虑)。
有多少爱情故事缠绵悱恻在淇河岸边。《有狐》云“有狐绥绥,在彼淇梁”(狐狸接对成双行,彷徨在那淇河边)。《击鼓》中有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木瓜》有“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采葛》中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样的诗句,属于《王风》,鉴于朝歌为夏商王城,十有八九,也应属于狭义的卫风。这些传诵千古的爱情誓词,淇河是见证人。当然,她还默默承当了太多的相聚与分手,如《桑中》所描写:“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有爱情,有田园,当然也不能逃避苦楚。淇河两岸,中原腹地,历来是兵家逐鹿之地,场景如《击鼓》中所描画“击鼓其镗,积极用兵”。《诗经》常有对天灾、兵火的记载,也有人人间的压榨和抗争,如《鄘风》之《相鼠》所言“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这样的诗句,不比《硕鼠》愈加愤恨、辛辣和直接?
《诗经》的故事,与我仅仅一纸之隔。《诗经》的气味,透着薄薄的纸片传来,那是桑椹、竹叶、艾蒿和泥土、水草的气味。
想家了,我就翻开《诗经》,悄悄吟诵。窈窕多情的淑女,叮当洪亮的美玉,勤劳憨厚的农夫,甜美纯怡的淇河水,纷繁在眼前闪烁。
补录:
淇河不只是一条清洁的河,更是一条陈旧而美丽的河。早在七千多年前新石器晚期,就有人类在这里寓居,构成了独具风骚的淇河文明。河水流经太行山脉构成共同的淇河风景。“水影山光,胜过桃源”,享有“南(北)国漓江”之称。《诗经》有十三篇描写淇河风景(人云亦云的谬传)。“淇水悠悠(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其美好令人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