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每一个古地名,比喻成一棵大树的话,每条道路、每条街巷,便是它展开的枝杈;那处处庭院、座座房屋便是它的叶子和果实;那通向庭院房舍的一代代人的串串足迹,便是它密匝匝的根须。密匝匝的根须扎在运河滋润的肥沃土地上,这树便岁岁枝繁叶茂,年年硕果盈枝。
不妨对这些与运河有关的古地名进行一下疏理排队,归纳分类,清清爽爽地看到了这么几列:
因傍大运河而居,以带三点水的字命名的淇门、耿湾、户湾、申湾、宗湾、王湾等村镇;以运河上的渡口命名的赵摆、郭渡、王渡、吴摆渡等村;以运河上桥梁命名的桥西、东王桥、西王桥等村;以运河码头命名的交卸、老码头、新码头、码头等村;以运河水利工程命名的枋城、埽头等村;以所处运河的特殊地位置命名的新镇、顺河、圈里、老鹳(观)嘴等村镇。
运河沿岸的古地名,单从字面上来看,儒雅含蓄的,经得起品评,耐得住咀嚼;平直浅显的,粗俗而不失形象生动,贴切得当。县城西边的运河上,有座青石五孔桥,叫云溪桥。云溪,单听这名字,诗情便会扑面而来,画意也会展现眼前:悠悠运河水,飘渺云中来。河中清水激白浪,桥头两旁翠柳涌绿波,桥上紫燕鸣唱翩飞,桥下落帆收桅的船舸急流争渡。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景色啊。“云溪燕语 ”成为浚县八大景之一,此方的历代文人雅士,都喜以云溪桥为题作画赋诗,言志抒怀。
云溪桥桥东头往北,紧傍卫河的古城墙上,开有两个便门,靠南边的一个叫“允淑门”,“允淑”,透着古韵,溢着异彩,典出《诗经·小雅·鼓钟》:“淑人君子,怀允不忘”,字面上是善良、美好、公平的意思吧,可当允淑门面对脚下流淌的运河水,就多了韵味,“允淑”,便浓缩了人们对生活更多的美好期盼。允淑门北边不远,是“观澜门”。河里的风景,不像山上的风景,更不像寺庙里的风景。河里的风景,是流动的风景。好像河水是个善于揣摩你心思的精灵人儿一般,一幅风景,不等你看厌了,就恰到好处地换一幅给你看:河面上,船来帆往,鱼游虾翔;河岸上,纤夫吼着号子,弓背牵引着逆水之舟……走出城门,面对运河逝水,你便有看不完的风景。好一个览胜观景有“观澜门”啊!
傍河的浚县城有赏不尽的风景,运河边的乡村何不是这样呢?出县城西南行40来里,卫河西岸,有一个古渡口,因最早是一刘姓人在此撑船渡人,便称这渡口为“刘渡”。渡口旁有一土丘,土丘上有座庙,是火神庙。以火神庙为中点,沿卫河一拉溜分布着9个村庄:彭村、侯村、牛村、赵村、高村、姜村、蒋村、郝村、雷村,9个自然村,共同拥有这座火神庙。每年正月十七至十九日,这里有规模宏大的“添仓庙会”,9个自然村,年年轮流当值。因9个村都临河而居,统称为“九流渡”。村庄是静态的,运河水是动态的,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不仅形象而有诗意,还富含哲理,连这河岸边的传统古庙会都有与众不同的名字:“添仓会”。农人们的期盼有了、向往有了。赶会去,添仓了!这庙会还能不兴盛,这九流渡的日子,还能不红火吗?
想起了一位文友《守候左岸》的小诗:“彼此相近又相离,开始铸成的一刹那便成遥远。只能并行,却无法牵手,但却长守着一脉潺潺清流。”是首爱情诗吧,有些凄美。左堤沉默,右堤无语,有的只是心灵相通,静候厮守。渡口的摆渡人便成了左岸、右岸的信使,他来往于两岸之间,篙头将左岸的蚌壳带到了右岸,船舷又将右岸的水草挂到了左岸,蚌壳也好,水草也罢,都是弥足珍贵的对岸的信物。岸与岸需要交流,左岸和右岸的民众更需要交往。早年间,大运河上桥梁少,河两岸人们的交往,多依赖渡口,渡口往往是河两岸人气最旺盛的地方,摆渡人往往是方圆多少里地受人尊重的公众人物。明清《浚县志》记载:浚县大运河上的渡口有29处。清代有位商人,在屯子渡口置渡地30余亩,该渡口日夜繁忙,生意兴隆。新编《浚县志》在“渡口管理”条目里,还沉重地记载了几次渡口事故。最惊心的,是于庄渡口的沉船事故:“1981年10月15日晚8时许,于庄放电影,河对岸村民争抢上船,致使渡船超载,船工拒绝摆渡,上船群众强行自己开船。行至河心,恰遇引黄济津水头,缆断船沉,60余人落水。因天黑水急,抢救不力,22人被淹亡。”本来是给人摆渡明天、摆渡前途的渡船,却成了那22人的生死的渡。这事故虽然已过去几十年了,看了仍不免使人惊心,也使人沉思。
与两岸群众生活息息相关的,除了渡口桥梁,就是码头了。在浚县境内,有码头10多处,仅县城西运河段内,自南而北就建有6处,顺河街中段被称为“半条街码头”。浚县由码头而形成村名的有4个。屯子码头是县境内最大的码头,也是最古老的码头之一。由于大运河隋唐时就上达京都洛阳、下至涿郡(北京),屯子这水上重要驿站,自然见多识广,留下的历史故事便不同凡响。顺手采撷两个与大家分享。先讲一个民间传说吧:离屯子码头不远的善化山上,蕴藏有一种花斑石,花斑石质地坚硬,花纹美丽。据说,这美丽的花斑石是殷纣王杀忠臣比干血喷山石,年深日久凝结而成。花斑石是绝好的建筑材料。明朝皇帝得知此石后,要用其修建陵园宫殿。圣旨令浚县开采花斑石水运北京。开采花斑石一度成了浚县百姓繁重的劳役。为解百姓之苦,知县赴京,为民请命。知县找到兵部尚书王越帮忙。王越是浚县籍人,很有乡情,他向皇帝奏折:花斑石用不得,故里人常用作堆砌厕所,有俗语说,芧厕花石,又臭又硬。若用此石建帝陵皇宫,岂不让黎明百姓笑话。皇上听了,立即降旨,停止再采浚县花斑石。
由于屯子码头是卫河浚县段上的重要水上驿站,自然成为当地军事要点。这方面的史实故事,显得异常悲壮惨烈。《浚县志》记载了夜袭码头日寇的真实故事:1938年21日,日寇侵占屯子,派兵百余进驻码头村,以控制卫河水路和码头渡口。日寇在该村抢掠财物,奸污妇女,强迫青壮年修筑工事。日军暴行,激起了人民群众的无比仇恨,决心打击日寇嚣张气焰。县长石铭宸组织了两个连的兵力,由大仙会的武装配合,计划一举全歼码头日军。谁知大仙会杀敌心切,在胡老计,陈东桥带领下,25日下午开始行动,封锁了水陆交通,黄昏时,提前向码头村日寇发起突袭,打死日寇50余名,活捉2名;缴获小炮2门,枪20余支。初战有胜,会员撤出。得知胡老计的儿子英勇战死后,会员悲愤中重整队伍,再次杀进村内。日寇依高房、工事拼命还击,大仙会战斗失利,牺牲13人。石铭宸带领两个连按原计划时间赶到码头时,大仙会提早打响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次日,石县长组织民众在县城为牺牲的13位烈士开了追悼会,并将俘虏的5名日寇示众。县城军民抗击日寇,保家卫国的热情被夜袭码头日军的勇士进一步点燃,紧接着,浚县军民英勇抗日,日寇野蛮屠城的曾震惊内外的事件暴发了。这是1938年3月28日,这个日子,不仅音调铿锵、悲壮惨烈地写进了县志,写进了省志,还写进了《世纪档案——中国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始末》,写进了《孙毅将军回忆录》,以及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我的前半生》。
昔日的屯子码头,现已不存了,但码头村民以抗日的英雄行为,塑造了一座精神码头。这座精神码头,永远屹立在大运河之滨,并且将永远屹立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之上。
写到这里,我更深地认识到:地名,不仅是一个地方的符号,也不仅是一个地方的称呼,它还是这个地方历史文化的载体,并且是有着鲜活生命意义的载体。换句话说,是这个有着鲜活生命的地名,用她的思想,她的手艺,不断丰富着,编织着属于她自己的历史。她自己的历史,其实也不知不觉地融入了整个大运河的历史,融入了整个社会发展史。
2008年的正月,在《浚县民俗文化资源整合与文化产业构建研讨会》上,一位学者讲到了大运河和黄河,认为大运河惠及浚县的程度要比黄河大得多,大运河应是浚县的母亲河。对这一说法,恐怕不会得到一致的认同。但是,我认为,即便大运河不是浚县的母亲,那么,一定是浚县的乳母,是比母亲还要亲的乳母。黄河给予浚县的,多是灾难,而大运河给予浚县的,多是母爱般的奉献,母爱般的恩泽,就连她那龙行蛇走、一路蜿蜒的流水样子,都显出了母亲般的慈祥、母亲般的步态。她绕出了那么多温柔的湾,臂肘一样的湾啊!她亲热地将耿湾、王湾、申湾……一个个搂进自己的怀怉,亲昵着,呵护着,哺育着。在小河镇埽头村对岸,有个小村叫户湾,运河水将户湾三面环绕,村成半岛。每遇河发大水,决了堤,灾了附近村庄,户湾老是安然无恙。传说是卫河娘娘护着哩,水涨村庄也涨,咋也淹不住。由户湾进而考察大运河两岸其它湾子里的村庄,历史上几乎都没有遭受过大的洪水灾害。湾里的村,是大运河母亲最宠爱的子女。依偎在大运河臂湾里的村庄,是最幸运的村庄。
好像要考验一下她的子女的孝心似的,大运河母亲,也会时不时出道难题,让她的子女应对破解。屯子至老鹳(关)嘴村,有一段名叫“十八里溜”的险段,历史上河道险石多布,深潭无数,水急浪大,常常触船墥舟,事故迭出,从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至1983年,曾先后3次对“十八里溜”进行了大的疏浚,逐步除了河道隐患。也或许“十八里溜”不是大运河母亲有意出的难题,而是无可奈何地留给儿女的一个太重的胎记吧。命运使然,子女痛苦,母亲也会心悸。子女脱生于母体,就自然有着先人的遗传基因,或多或少的承传着祖上的生命密码。
吃奶的孩子,会散发着母乳的气息。弥漫运河气息最浓重的,应是县城的鱼市街,当年,运河水质纯正,生态平衡和谐,鱼鳖虾蟹很多。两岸的渔民有了收获,就集中在鱼市街交易。大运河为两岸人民的又一奉献,由鱼市街,走向了家家灶房、户户餐桌。
大运河两岸的古地名,个个历史悠久,个个韵味绵长。这些古地名,像闪光的星星,撒落在大运河两岸,它们不仅印证了与古大运河息息相关、源远流长的历史,也与汤汤运河水一起,诉说着一个个陈旧却永远新鲜的大运河故事,展示着内涵丰富、特色鲜明的浚县大运河的文化精神。
来源:马金章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