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  第十一卷 2017-2018年
       

评论探讨 - 瞻彼淇奥
瞻彼淇奥

 
作者:商丘师范学院传媒学院教师 李坤明  加入时间:2018-7-31 13:09:55

2018-07-31 08:19:24


           位于市城乡一体化示范区的淇奥翠境园  张宁 摄

 

华夏五千年,底蕴丰厚的城市上百,抓一把泥土,从指缝间漏出来的,也都是历史的兴衰、名人的风流。

一条大河用血脉将无数华夏城邦的兴亡聚拢在自己怀里,鹤壁和商丘就是其中的两座,一个在河之北,一个在河之南。

 

淇水汤汤,宅殷土芒芒

 

淇水,古为黄河支流,发源于山西陵川县,南流至卫辉东北淇门镇南入河。东汉建安中,曹操于淇口筑堰,遏使东北流,注入白沟,以通漕运,此后遂成为卫河支流。

登碣石以观沧海的魏武帝割断了淇水与黄河相连的脐带,又用漕运这根血管将鹤壁与商丘更紧密地联系起来,此后千年,“泗水流,汴水流”,运河上下,同唱一支思乡曲。至元,漕运改道,汴水废,帆樯绝,滔滔黄河变成了隔断两座城的天堑。

而今,坐地日行八万里,地理上的距离早已不是区分远亲近邻的理由,经贸上的往来也不是生出情感好恶的因缘,令人执手相看、莫逆于心的,只有文化上的共鸣。

鹤壁是一座因诗歌而生的城。

把鹤壁和商丘连在一起的,也是诗,是《诗经》。

鹤壁先秦时期隶属卫国。周公摄政,封其弟康叔为方伯,迁殷商遗民七族到卫,建都于殷商故地朝歌。大邑商,始于商丘,终于鹤壁。商人虽为亡国之民,但毕竟创造了灿烂文化,“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礼不绝祀于宋,故《商颂》存焉;而殷商七族筚路褴褛,亦终复隳(huī)都朝歌往日之盛,卫成为春秋时的大国之一。

我曾奇怪国风十五,为何无宋?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吃鱼不一定非要吃鲤鱼啊,娶妻何必一定娶宋国的子姓姑娘啊?女性,永远是引发诗歌兴盛的原因。那为什么美丽的子姓姑娘没有点燃古宋国诗人的激情呢?也许是距离制礼作乐的周公封地鲁太近,宋国的百姓只能发表富丽堂皇的雅颂正声。

没关系,远远的淇水那边,响起殷商七族的咏唱。荡人心魄的“郑卫之声”歌唱人间的情感,至情至性,俚俗得无所畏惧:“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iú qí),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国风160篇中,卫、鄘诗各10首、邶诗19首,卫地之诗几占四分之一。正人君子们对此痛心疾首,《吕氏春秋》直书:“郑卫之声,桑间之音,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

啊呸!梁惠王径直对孟子说:寡人有疾,不好先王之乐,只好世俗之乐。”

唱吧,唱吧,美丽明朗的子姓姑娘,淇水连黄河,黄河过蒙泽,大河浩荡,玄鸟喈(jiē)喈,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qǐ)予望之!

 

载驰载驱,绿竹猗猗

 

正是樱花盛开时节。

《诗经·卫风》说,卫与宋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曾不崇朝”。

我们早餐后出发,行300公里,过黄河桥抵鹤壁,拜见鹤壁友人,寒暄礼毕,尚能边畅叙别情边等午宴。诗不我欺啊,古人自宋之卫,三月聚粮,为什么能断言今日的迅捷?

唐代诗人储光羲游卫地,傲娇道:“独往方自得,耻邀淇上姝。”

我说:“老储,尔本为子都,奈何变狂且?你可知我来自东,邀我者,恰为淇上静姝?”

俩才女因诗结好,因《诗经》订交,鲛绡为桥,我等方得因缘而渡。主人之热情之周到令我生愧,愧无生花笔,铺写桑梓情。

老储你好,老储再见。

访李鐩居,游鹤鸣湖,徜徉樱花大道,漫步淇水之滨,登鹿台而访遂古,谒诗苑而觅佳句。随处可见的樱花怒放于阳光之下,飘落于煦风之中,用明明灭灭的生命一路伴随我们。

历史与文化往往于不经意间现出片鳞半爪,给予你时空的棒喝,待要抓住,却只剩下怅惘。譬如李鐩居旁一条小路,从大胡村里蜿蜒出来,不过是村里一条不起眼的街巷吧,同行的鹤壁市文联的同志告诉我们,这条路是古时河南通往山西的官路,车水马龙了几百年,直至近代才渐渐荒废,村前那座横跨小路的小庙,原是官府设的钞关,也就是收费站。

抬眼望去,小路很快消失在了鳞次栉比的村居之中。几只燕子飞过树梢,它们大概是从江南的乌衣巷飞来的吧?

 同行皆笔墨方家,举酒披襟之际,随手便是能令洛阳纸贵的文字。锦心绣口间,鹤壁城市精美特新、鹤壁主人博雅好客之述备矣,直令我眼前有景道不得,唯叹水绿与天青。

的确是水绿天青,热情的鹤壁文联肖主任常重复的一个词就是“禁止开发”,歉意中带着自豪。

诗河淇水波光荡漾,那清澈的碧绿,每圈涟漪都泛着一首诗。然而,鹤壁是一座以产煤著称的城市啊。

最近我常常想,城市是什么?

暧暧炊烟,是田野中飘来的乡愁。而城市呢?市民的乡愁是什么?

有亲情处即是家。城市不应该是一堆人、一群钢筋水泥建筑、一池金钱以及欲望的冰冷集合,而应是市民家庭外的田野,是家园。

城市不是学校,不是工厂,不是超市,不是机关,不是法院,更不是战场。城市不需要教育市民,不需要引导市民,不需要催促他们去学习去劳动,不需要逼迫他们不停奔跑、提升自己,不需要强制他们必须去创造财富。城市是当我们走出学校、工厂、超市、机关、法院、战场,卸下盔甲休息的地方,陌生人可以彼此微笑,舒展而放松。

家园最大的恩赐,就是赐予我们悠闲。城市应当以其友好、开放、包容、丰富、尊重和舒适,安放我们渐渐无处可去的乡愁。

鹤壁是一座走向悠闲的城市。几千年历史,两万多首诗歌,使它有足够的文化精神拒绝异化。

人生存于物质而生活于精神,文化则把物质和精神完美结合起来。人因文化有品格,城市因文化生品位。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xuān)兮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城的可爱,缘于这城中的人。

无巧言令色,只有真诚的关怀。即使觥筹交错间,亦诚于内而朴于外,发乎情而止乎礼。

君子之交兮淡如水,但凡中国人,千里万里,谁能离开一杯热水呢?

子曾预言:周因于殷礼,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所以我们说,老家河南,老家鹤壁。因为礼,已经成为文化基因,传承在这城市的骨子里。

走过歌舞处处的文化广场,听着质朴的乡音,望着几位热情周到又温文尔雅的鹤壁主人,我不禁想,既然邯郸可以学步,焉知2000多年前的儒家弟子们不曾千里涉淇,孜孜矻(zīzīkūkū,以求出处之真髓呢?

礼,可说也。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

而在当今,“礼”却聚焦了农村与城市的巨大对立。

费孝通《乡土中国》说,几百年与这片土地的轮回共生以及官不下乡,使乡土伦理超越法律成为最神圣的生存与生活规范。

它以“道统”的传承为经,以血缘关系的或仿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为纬,编织成一张精致紧密的网。每个人都能在网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点,恪守在这个点上所应尽的义务和享受的权利。

儒家认为,尽本分而不逾越,就是君子。

君子是农耕社会开放的人性之花,是社会被土地束缚、被田间阡陌格式化而结出的个体人格之果。

君子依赖熟人社会,哪怕远行千里,他也要紧握一把故乡的泥土;陌生人相遇,首先要做的,便是急切地翻检彼此相识的熟人,直至两张网终于靠着一根线连上,彼此的定位大体明晰,方才稍稍出一口气,定下半腔神来。

于是重新见礼,莫逆于心。

熟人社会里君子是很可爱的。他无信不行,重义轻利,甚至乐于舍生而取义;他若和你意气相投,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他忠人事,敬天命,居庙堂之高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忧其君,君为父,民为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5000年前王亥的牛铃无意间释放出了城市,人们在烧裂的龟甲牛骨上用刀重重地刻下三个字:大邑商。自兹始,城市便成为乡村的远方,让无数泥土中生长出的青年荷锸田垄,眺望远方,投入陌生。

可现代城市,钢筋水泥,金蛇狂舞,城市寄托着君子的理想,它生机勃勃,有强大的力量,无数的君子奔向城市。他们被城市改造,又改造着一个城市的气质。每个人的一生,仿佛都在谱写一首文化与心灵的史诗。

同行者说,鹤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气质,值得驻足品味。

这便是君子的气质啊——骨子里洋溢着士的质朴血性,血液中却流淌着诗的优雅浪漫,文质彬彬,雍容刚健。又经过城市的磨砺与洗礼,不再是白马少年,变得成熟而得体。

车在告别声中驶上高速,樱花如海,远远地,我看见一只风筝在天空飘摇。

 

 (作者系商丘师范学院传媒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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