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云生

靠耍嘴皮子、卖弄小聪明，明说是建功立业，实则是升官发财；所以他的学生才会手足相残，他的学说不断被边缘化，甚至被斥为邪说。

战国时期有一位绝地通天的奇人，姓王，隐居在鬼谷，这人就是后来道家名人、纵横学始祖——鬼谷子。

鬼谷子大名鼎鼎，他的学说通天彻地，涵盖了天文、地理、人事，其中最杰出的就有数学、兵学、言学、出世学四大类，直到今天，他的著作还受追捧，成为内政、外交、经贸、谈判的必读经典。

无论是在俗界，还是在仙界，鬼谷子的名位都算得上是高大上。除了绝世才学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培养了一大批名人。比如作为纵横学的始祖，他的得意门生一个叫苏秦，一个叫张仪；作为兵学大家，他表现卓异的学生一个叫庞涓，一个叫孙膑。

但在历史的耀眼光圈背后，我们经常忽略一个现象：鬼谷子的学生虽然师出同门，却老是较劲干仗，不把师兄弟搞残搞死誓不罢休。

苏秦主张合纵，一个人佩上了六国相印，威风八面，风头无比，搞得强大无比的秦国15年都不敢轻举妄动。

苏秦发达了，同门兄弟张仪满怀期望地跑到赵国，求师兄弟拉一把，给个官做做，要不给点钱也行。可惜，苏秦学艺的时候算得上是优等生，哪知道别人张仪是尖子生。苏秦那羡慕嫉妒恨无处发泄，所以对找上门的师兄弟冷嘲热讽，尖子生张仪身心严重受挫，一口气跑到秦国，搞了一套对抗六国合纵的战略方案：连横。

当然，《史记》上说这是两师兄弟唱的苦肉计，目的是想将天下权柄尽收掌中。但无论其主观动机如何，张仪的连横最终瓦解了合纵，成功拆台。

这俩师兄弟，一个惨烈而死，一个郁郁而终。不像他们的师父，长命百岁。

再说庞涓和孙膑，两师兄弟阴谋诈术，递相往来。庞涓撬掉了孙膑的膝盖，让他成了残废；孙膑马陵一战，万弩齐发，将庞涓串成刺猬，死无完肤。

鬼谷子的学生为什么会进入互害模式不能自拔？苏、张、庞、孙都是历史上大大的名人，但留下的多是阴谋巧诈，晦暗悲怆。曾巩因此斥责鬼谷子学说为“邪说”；杨雄更是直接将鬼谷子门下贬为“诈人”、“佞人”；鬼谷子的著述虽然属于旷世奇书，但从隋代开始就成为智慧禁果，难登大雅之堂；鬼谷子本人也被异化成撒豆成兵、斩草为马的玄幻妖邪。

鬼谷子冤不冤？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说冤，是因为他的弟子倾心钟情的是艺与术而非他本人推崇的道和德。说不冤，是因为他的弟子相互攻击、陷害，作为老师，他责无旁贷。

这实际上涉及到道与术的关系问题。

客观评价，无论是苏秦、张仪，还是庞涓、孙膑，精通的都是术艺，而非道德。术艺是智商，道德是智慧。

智商和智慧有什么区别呢？智商是一个人的应激性策略选择，是特定的思维方式决定的行为方式。而智慧探究的是人生的本质意义，是一种永恒无替的终极价值追求。比如认知世界的必然规律，比如激活人性中的善性，比如维护基本的人伦纲常。

历史上留下了鬼谷子师徒很多民间故事。可惜，都是诈巧诡谲之类的智计比拼。比如，鬼谷子特别喜欢让不同学生去做同一件事，依此考察学生的才干学识。有一次，他让庞涓、孙膑两人一天之内各打一百担柴火。庞涓辛辛苦苦砍了一天，才五十担。孙膑呢？砍了很少的柴火，却放倒一棵柏树，削成一根扁担，轻轻松松地挑了回去，这就是“柏（百）担柴火”；还有一次，鬼谷子让庞涓、孙膑两人各持三文钱到集市上买东西，还要填满三间空房。庞涓灵机一动，买了最便宜的灯芯去填空房；孙膑呢？买了三根蜡烛，一到晚上，满屋都是蜡烛的光亮。

当然，这些都是民间传说，并非确有其事。但民间传说却形象生动地展示了鬼谷子两个弟子所学的都是一些应对策略，有急智巧思，多计谋诈术，但偏偏就缺了诚信容隐宽恕这些东西。以至于苏秦宁愿自己忍受五马分尸的酷刑，也要把刺客给钓出来杀掉，机关算尽，无人能敌，但最终逃不过惨烈的命运。

所以刘勰评价鬼谷子“唇吻以策勋”、“飞辩以驰术” ——靠耍嘴皮子、卖弄小聪明，明说是建功立业，实则是升官发财；所以他的学生才会手足相残，他的学说不断被边缘化，甚至被斥为邪说。

学生的失败，也就意味着老师的失败。所以我们说：鬼谷子是奇人，但不是良师。

（作者系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