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文化研究  第十一卷 2017年
       

评论探讨 - 殷商名辨
殷商名辨

 
作者:朱彦民  加入时间:2017-2-26 17:09:30

内容提要:"殷"、"商"之名,均由地名而来,分别得自于殷商民族和殷商王朝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作为国名、朝代名的"商"得名于漳水流域,时在商族建国之前;而"殷"得名于安阳附近的"衣"地,时在盘庚迁都之后。在殷墟甲骨文中,商代国名、都名皆称"商",不称"殷",而后世称之为"殷"、"商"或"殷商"。文献中的"殷"名与"商"名纠葛搅扰,不可强分。盖"商"乃当时人的称法,而"殷"及"殷商"互称是周人及后世文献的称法。

关键词:殷 商 殷商 

先秦历史中的"商代",又每每被称之为"殷代",或合称为"殷商时代"。关于"殷"、"商"之名,古今学者不乏辨之者,然多未得其实。"殷"与"商"究竟有何分别,二者的关系如何?今从"殷"、"商"得名的由来而分辨之,为其正名。

一、"商"名之得来

《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长发》:"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这里的"商"不象是地名,而象是人名或族名,商先祖中则无名"商"者,所以,此"商"只能作族名理解。

但我们也不认同商族在起始就称"商"的说法。《诗经》中的《商颂》是春秋时宋人对祖先祭祀的颂赞诗歌,因而不能据此便认为契时商族便有"商"名。"商"的名称当是商族先人在迁徙途中因地名而得。正如王国维所云"商之国号,本于地名。"1王国维《说商》,《观堂集林》卷一二,中华书局1961年版。

关于"商"的地望,学术界对其指归有不同的看法。如传统观点认为在陕西。《史记·殷本纪》:契"封于商"。《集解》:"郑玄曰,商国在太华之阳。皇甫谧曰,今上洛商是也。"《索隐》:"尧封契于商。即《诗·商颂》云,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是也。"《正义》:"《括地志》云:商州东十八里商洛县本商邑,古之商国,帝喾之子卨所封也。"是把"商"地认在陕西省境太华之阳的华县和商州了。《水经注·丹水》亦云:"(丹水)又东南过商县南……契始封商……殷商之名起于此矣。"近人顾顿刚等从之。2顾顿刚:殷人自西租东札记,甲骨文与殷商史》第三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我们认为,《史记》此记本身己误,正如金景芳先生所论:"第一,尧舜时代还是氏族社会,绝无封国之事;第二,'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明见于《左传》襄公九年,相土是契之孙,迁于商是相土而不是契。"3金景芳:中国古代奴隶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如果契曾封"商",相土乃契之孙,其居"商丘",不当言因阏伯而应言因契也。这是契封于"商"之不可信者。后学注《史记》,以陕西的商洛释"商",亦非正理。我们认为,商族起源于北方,即使当时有分封之事,也不会分封到关中之地。关中之地名"商"、"亳"者,乃商人入主中原、建立商王朝以后西进经略此地时留下的遗名,与商先祖的起源及迁徙无关。近年来丹凤县城西约3公里古城村发现有"商"字瓦当,但时代晚至战国时期。4王子今、周苏平、焦南峰:《陕西丹凤商邑遗址》,《考古》987年第7期。可能是周时楚之商县,后来秦之商鞅封邑,是"商"名之流而非其源。

与"商"相关的地名又有"商丘"。《左传》襄公九年言阏伯居"商丘",相土因之。又昭公元年言迁阏伯于商丘主辰。杜注"汤先相土封商丘。"王肃《书序注》云"契孙相土居商丘,故汤以为国号。"一般学者都认为"商"、"商丘"为一地,在今河南商丘(旧称归德府),如《左传》昭公元年杜注:"商丘,宋地,疏引释例曰:宋、商、商丘三名一地,梁国睢阳县也。"王国维也认为"商"、"商丘"在今河南商丘5。董作宾6、孙明7等从之。②王国维:《说商》,《观堂集林》卷一二,中华书局1961年版。@董作宾:《殷历谱·日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1945年版。④孙明:《先商文化与商丘的起源》,《中原文物》1994年第3期。

我们不同意这种说法。今商丘在周初分封微子启于此时名宋,不称商。甲骨文中也有"宋"地,当是后来封微子启者。故不得把灭夏前的"商"和"商丘"指在河南归德府即今商丘。归德府正式称名商丘,起始于明代嘉靖二十四年于此建置商丘县。在此之前,此地原称"睢阳"。即使间有称此地为"商"或"商丘"者,也是因宋而称,非正名也。商代时此地不可能有"商"名,更不能据此认为商族起源于此、商人得名于此。

其实,古文献中"商丘"一名,不仅指河南商丘一地。今黄河以北的濮阳也有"商丘"。《水经注·瓠子河》:"河水旧东决,迁濮阳城东北,故卫也,帝颛顼之墟;昔颛顼自穷桑徙此,号曰商丘,或谓帝丘,本陶唐氏阏伯之所居,亦夏伯昆吾之都,殷相土又都之。故春秋传曰:阏伯居商丘,相土因之是也。"《史记集解》引《帝王世纪》:"帝相徙于商丘,依同姓诸侯斟寻。"此"商丘"又称"帝丘"。《左传》僖公三十一年:"卫迁于帝丘……卫成公梦康叔曰:相夺予享。"按此即《左传》昭公十七年所说的卫颛顼之虚者,而《太平御览》引《世本》曰:"相徙商丘,颛顼之虚。"则"商丘"、"帝丘"为一地。岑仲勉认为此濮阳"商丘"才是灭夏前商人聚居地"商丘"。@⑤岑仲勉:黄河变迁史,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王玉哲先生则非之,认为相和相土分别是夏启之孙和商契之孙,两人同时代,怎能夏、商两族同居一地。

另有一个"商丘"之名,在河北漳河流域。《史记·郑世家》记述唐尧迁其火正阏伯于"商丘",《集解》引贾逵语曰:"商丘在漳南。"漳,即河北南部的漳水。漳水之南的"商丘"一般不为人所注意,其实这个"商丘"倒有可能是商族较早的"商"或"商丘"之地,是商族居之而得名之所。

从卜辞来看,安阳殷墟都城附近有一条大水,名滳水。如"王射滳,射,又鹿,擒。"(续3·44·3)"涉滳,至磬,射左豕,擒。"(粹950)"□丑卜,行贞:王其寻舟于滳,亡灾?"(后2158)此"滳"字,葛毅卿释"漳"@@葛毅卿:《释滳》,《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七本第4分册,1939年版。,杨树达从之⑦⑦杨树达:《说滳》,《积微居甲文说·卜辞琐记》,科学出版社1954年版。。漳水正是殷都安阳不远的一条大河,摘滳为漳是对的。据《水经注·河水》,漳水下游确有一条水名曰商河,俗称小漳河。郦注:"商、漳声相近,故字与读移耳。"古文献中"商"、"章"通假之例很多,如《尚书·费誓》:"我商费汝。"《经典释文》曰:"商,如字徐音章。"又如《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臣不如弦商。"《吕氏春秋·勿躬》作"弦章"。《荀子·王制》:"审诗商,禁淫声。"《贾子·辅佐》:"审诗商,命禁邪音,息淫声。"王念孙《读书杂志》读"诗商"为"诗章"。《周易·姤》九三、《坤》六三等卦辞有"含章",《丰》六五卦辞有"来章",应分别解作"殷商"、"来商"。①高亨:《周易古经今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所以说漳水在商代称滳,是与商民族息息相关的一条大河。

由此我们推断,可能远在王亥、上甲微之前,商先祖相土(或昭明)就率部从北方起源地南迁到达漳水流域定居下来。考古工作者在漳河流域发现了大量典型的先商文化遗迹,因此有了漳河类型文化一称。这当是商族先人曾居于此的文化遗存。从这些堆积很厚的遗址前后持续的时间来看,此地的先商文化也非一世两世先公所能完成,而是商族先人长期居留于此的结果。正因为如此,商族先公率族居留于此经时历久,于此发展壮大,所以才因水名而得族居地之名"商",由族居地名而得族名。从此以后,商族建立了国家,也就以其族名名国。在其后的发展迁徙中,把"商"名带到了所经之地,如濮阳之"商丘"、陕西之"商邑"等。

商代是城邦奴隶制时代,国即是城,城即是国。"商"是国名,故也是城名。所以甲骨文中称商代后期都城安阳殷墟一带为"商",有所谓"商"、"商邑"、"大邑商"、"天邑商"诸称。周初金文也称殷都为"大邑商",卜辞言某人自外地来到王都皆言入"商"(库1003)、"入于商"(前》2.11)、"归于商"(续)3.13.6)、"至于商"(前2.2.2)等,又有"告于大邑商"(甲2395)、"在大邑商"(后》上18.2)、"在□天邑商"(缀182)等称,都是指商代后期都城而言。"商"也每与"东"、"南"、"西"、"北"四土或四方相连并论,如"南方、西方、北方、东方、商。"(《屯南》1126)"己巳王卜,贞:□岁商受〔年〕?王占曰:吉。东土受年?南土受年?吉。西土受年?吉。北土受年?吉。"(《合集》36975)更可说明"商"是位于国土之中的殷墟都城。

有一种观点认为,商族、商代之所以名"商",是由于该族善于经商做生意。其实恰恰相反,商业、经商之为"商",实得名于商族、商代。周灭商后,失去土地的殷商遗民只能以服贾贸易为生。因为他们是商族人,所以世人把搞买卖、做生意的人统称为"商人",并称其所从事的职业为"商业"。此固不足辩也。 

二、"殷"名之所自

对于"殷"的地望,古人也有误解。尚书序》误记"将始宅殷"为"将治毫殷"0尚书正义》受其影响而疏曰"此序,先毫后殷,毫是大名,殷是毫内之别名。"又曰"殷,毫之别名,则毫殷即是一都。"殷之为殷,毫之为毫,误毫殷为一地,自然不确。今天仍有学者据此"将治毫殷"之误记而定"殷"地在河南惺师西毫,也未分别"毫"、"殷"而言,同样错误,不仅文献依据有误,而且在考古学上也没有什么证据。

现当代学者中有不少人考究过"殷"之地望。傅斯年"言殷"之地"东包河济之间究州,西达河内之沁阳,横亘千里,皆可以殷名称之。"2傅斯年:《夷夏东西说〉,《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生日庆祝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32年版。赵铁寒从其言,认为"殷为区域名,似古九州中之一州","非一邑一地之专名"。遂以沁阳之"衣"、滑县之"韦"、淇县之"卫"、淇滑之间的"韦阝"、安阳之殷墟五地皆当"殷"地称之。①赵铁寒:《说殷商及成汤以后之五迁》,《大陆杂志》第十卷第八期,1973年版。日本学者宫崎市定也以"殷"当为古黄河以西、淇水以北、洹水以南之大片土地,而非专指一地。@宫崎市定:《中国古代的城市国家与它的墓地》及《补遗》,《东洋史研究》1970年第4期,197年第2,3期。@我们也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说法。"殷"之称成为国名后,其所指之地固然很大,可以包括殷王朝的整个疆域,而不仅仅指上举诸地。但作为国名得名之处的"殷"地,尤其是盘庚所迁之"殷",只能是一个具体的地点,而不可能指一大片的地域。赵氏所举五地更不可能皆是盘庚所迁之"殷"。"殷"当得自于一个具体的地名。

关于"殷"地之名的由来,应从甲骨文中寻找线索。甲骨文中无"殷"字,但有"衣"字。我们认为"殷"即由"衣"而来。甲骨文"衣"演变成文献中的"殷",当是二字古音相通所致。《尚书·康诰》:"殪戎殷而有天下。"《礼记·中庸》:"壹戎衣而有天下。"可见"殷"、"衣"相通。郑玄注:"衣读如殷,声之误也。齐人言殷声如衣。"《吕氏春秋·慎大览》:"亲韦阝如夏。"高诱注亦云:"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甚至同一篇、同一段古文献中"衣"、"殷"即有互用之例,如《尚书·康诰》:"今民将在,祗遹及文考,绍闻衣德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是以"衣"、"殷"无别可知。陕西岐山凤雏发现的周原甲骨卜辞中称殷王为"衣王",如"衣王田,至于帛"(H113)@陕西周原考古队:《陕西岐山县凤雏村发现周初甲骨文》,《文物》1979年第10期。,也是个很好的例证。清代惠栋《古文尚书考》解释二字相通之因时云:"古衣字作  ,从反身,殷从殳  声,故读为衣。"其实,从字形上看,"衣"、"殷"二字相差很大。甲骨文"衣"字象古人所穿之两襟交衽之上衣领口的俯视形。@朱桢:《读〈甲骨文所见商代的服饰〉——与杜勇先生商榷》,《中原文物》1993年第3期。与古文"身"或反"身"迥别,惠栋之形训不确,仍应以二字音近字通说之为是。

"衣"字在甲骨卜辞中除了作祭名外,也作地名。如"辛酉卜,在□贞:王田衣?戊午卜,在□贞:王田衣?"(前2)郭沫若以此"衣"即沁水流域近怀之殷城,"盖殷人设有离宫别苑于此,故其国号本自号商,而周人称之为衣,后又转变为殷也。"4郭沫若:《卜辞通纂》,《郭沫若全集》考古编第二卷,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又以为周人以殷人的一个田猎小地称其国为衣为殷,大约是出于敌忾,他还类举了楚人不自称荆而他国称之的例子。@郭沫若:《奴隶制时代》,《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按沁阳之地作为商王的田猎区固然有"衣"地,且据《水经注》知此地后世有所谓"殷城",但决非如有的学者所说盘庚迁殷于此地。⑦曲英杰:《先秦都城的复原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此地之城,据《水经注》引《竹书纪年》知筑于战国秦伐郑时。这里也未发现有什么商代中后期的遗物和遗迹。此地只是殷商王朝疆域里的一个小地名而已。周人即使以敌忾意气、卑夷心理称呼已亡的商王朝,也不会以其一地小名而称其国其都。周人称商人为"殷",如同"齐、晋人称鲁为鲁,鲁人称齐、晋为齐晋,和战国时魏国迁都大梁也称梁一样,只是一般的习惯称呼,这里并没有什么‘敌忾'的意思。"8金景芳:《中国奴隶社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周族曾是商王朝的臣属方国,奉商王为天下盟主。即使在商王朝灭亡之后,周人仍称"商"为"大邑商"(何尊)。因此,周人称商人为"殷"、"商",并没有什么褒贬之义。杨升南先生与郭说恰恰相反,认为周人称商人为"殷",乃是一种尊称。训“殷”字为盛、众、大之意,周人称商为大邦、大殷、大国,而自称小邦周、小国,是一种巩固统治的策略,使失去政权的殷商贵族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从而支持周人建立的统治。①杨升南:《商代称殷的由来》,《历史知识》1982年第1期。把"殷"由卑辞说成是尊称,走向另一个极端,我们认为也容有未谛。

盘庚迁都之"殷"的得名,当来自于安阳一带的"衣"地之名。1959年在安阳殷墟大司空村商代遗址曾出土一片甲骨,上刻"辛贞:在衣?"(HS314③: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墟发掘报告1958—1960》,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属于武丁时期的宾组卜辞。其中"衣"为地名,卜辞表明此次的贞卜之地在"衣"。杨宝成先生认为:"这一卜辞的出土,确切地表明安阳殷墟商时名衣即殷也,故商王朝之名即起于此地名也。"@杨宝成:《殷墟为殷都辨》,《殷都学刊》1990年第4期。此说尚未得到学术界的普遍重视,但我认为这是正确的说法。与此可以补充发明者,是另一卜辞"丁亥贞:衣、洹……"(《合集》13014)有人认为"衣"即王国维所云"殷祭"之"殷"④④王国维:《殷礼征文》,《王静安先生遗书》第二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衣洹"是殷人对洹水致以"殷祭"。此论误矣。"衣"之作为祭名,多指对祖先的合祭,未尝见对自然神作"衣祭"者。况且在甲骨卜辞中,洹水尚未象"河"、"岳"那样上升到自然神的规格。这是一条残辞,"衣"、"洹"二字相连,我们以为当指两个地名,且二者相近。此靠近洹水之"衣"或许正是杨宝成氏所云安阳附近的"衣"地。此"衣"地正是"殷"之为名其得来所自,而非郭说所云在沁水流域。至于金景芳先生认为"殷"、"韦阝"古音通同,"殷"得名于"韦阝"。⑤@金景芳:《中国奴隶社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我们也无法赞同,因为"韦阝"即"韦",地在今河南滑县。而"殷"在豫北安阳,不可能在滑县。

其实,据文献中记载,作为地名的"殷",早在商代之前已有之。今本《竹书纪年》:"帝芒三十三年,商侯迁于殷。""孔甲九年,殷侯复归于商邱。'''商侯"、"殷侯"当是商族先公无疑。又《竹书纪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灭之,遂杀其君绵臣也。"由此推知,"殷侯"当为王亥。王亥既然能宾于有易,其子又能假"河伯"之师,其居地当在古黄河与有易之间的今河北南部。其时已迁到漳水(滳水)流域,故被封为"商侯"。又迁于"殷"这个地方,故其子上甲微称"殷侯"。从"有易"、"河伯"、"商邱"(即漳河流域之商丘)这些地名人名来看,这个"殷"很可能就是近于漳水的安阳附近的甲骨文中的"衣"地。如此说来,盘庚所迁之殷并非新辟之地,而是又回到了先商故地而已。 

三、"殷"与"商"之纠葛 

多数学者认为,商汤建国时称其国为"商",至盘庚迁殷后,便改称其国号曰"殷"。如《帝王世纪》:"商盘庚徙于殷",始改"商"曰"殷"。《史记集解》:"商家自徙此而号曰殷。"正如《商周考信录》所云:"世儒多谓盘庚改商为殷,纲目前编因之,皆书曰'殷王'。于盘庚之元祀,书曰:‘迁都于殷,改国号曰殷。"今验之卜辞,并非如此。商代后期商人仍自称为"商",其国为"商",其都为"商"。罗振玉依新发现的甲骨卜辞曰:"史称盘庚以后,商改称殷,而遍搜卜辞,既不见殷字,又屡言入商。田游所至曰往曰出,商独言入,可知文丁、帝乙,虽居河北,国尚号商。"@罗振玉:《殷墟书契考释》,王国维手写石印本,1915年版。王国维亦云:“在甲骨文中,商人自称‘商'而不称‘殷'。” ⑦王国维:《说殷》,《观堂集林》卷一二,中华书局1961年版。郭沫若也继其说:"殷代无所谓盘庚以前称商,盘庚以后称殷的实事。旧式史籍中的殷、商之分是毫无道理的。"①沫若:《奴隶制时代》,《郭沫若全集》历史编卷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寻检《诗》、《书》、《礼》等古文献,有称"殷"者,也有称"商"者,又有合称"殷商"者。据统计,称"商"者有:《泰誓》六见,《牧誓》四见,《立政》三见,《旅獒》、《金縢》、《周官》各一见,共十六见。称"殷"者有:《召诰》十三见,《洛诰》、《无逸》各四见,《大诰》三见,《洪范》、《微子之命》、《君奭》、《顾命》、《康诰》、《吕刑》各一见,共十三见。"殷商"合称者,有《诗经·大雅·大明》之"自彼殷商"、"殷商之旅",《大雅·荡》之"咨汝殷商"等,凡十七见。又有同篇中既称"商",又称"殷"者,如《武成》称"商"者六见,称"殷"(衣)者一见;《康诰》、《酒诰》均称"商"者一见,称"殷"者七见;《多士》称"商"者二见,称"殷"者十二见;《君奭》称"商"者一见,称"殷"者八见;《毕命》称"商"者一见,称"殷"者四见;《多方》称"商"者一见,称"殷"者三见。《左传》中也有时称"商"时称"殷"者,甚至一段话中"殷"、"商"并用,如《左传》定公四年"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殷民七族……"等。纷纭如此,无甚规律可言。可见,后世文献中称"殷"称"商",极为随意,似不必强分为盘庚迁殷前称"商",其后称"殷"。

可以肯定的是,盘庚之前商人国号称"商"是不成问题的。崔述云:盘庚迁殷之前已称其都为"殷","商迁于他邑皆名之曰殷"。此论是不对的。盘庚迁殷前固然已有"殷"地名,但其国其都绝不称"殷"。盘庚之后,商人自称其国其都为"商",周代乃至后世既称之为"商",又称之为"殷"。这种情况,从殷商后裔宋人的称谓中也可看出。宋人自称或他称皆为"商"者,如《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楚人伐宋,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是宋人自称为"商"。《左传》哀公二十四年:"孝惠娶于商,自桓公以下娶于齐。此礼也则有之。"是别国称宋国为"商"。但也有称宋国为"殷"者,如《礼记·檀弓上》孔子对子贡曰:"丘也,殷人也。"至于"殷商"连称者,李济先生认为是指"迁殷以后的商朝"②,傅斯年先生则解"殷商"为"在殷之商"@李济:《殷商时代的历史研究》,《李济考古学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傅斯年:《夷夏东西说》,《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庆祝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32年版。@,都是说得通的。不过今天我们再说"殷商"时代这一名词时,似不宜单指盘庚迁殷至殷纣亡国这段在"殷"的商王朝,而应指整个商王朝。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殷"、"商"分别由地名而升为殷商时代的国号名、朝代名。在文献中,二者纠葛搅绕,似不可强分。但若细究二者得名之由及其名称性质之演变,仍可得其分别之处有三:其一,二者所称出处不一。甲骨文、金文中皆称"商",无称"殷"者,盖"商"为当时人称法,"殷"为周人及后世文献的称法。其二,二者得名有大小之分。"商"得名于漳水,其初意当指漳水流域一个大范围。而"殷"得名于漳水附近的一个地名"衣"地。其三,二者得名时间有别。"商"名早而"殷"名晚。"商"之得名,盖在商先人的相土或昭明之世。而"殷"之得名时,可能已到了王亥或上甲之世。商族建国后,以"商"为国名,而"殷"仍为一地名,直到"殷"地为都,文献上才称其为国名。

基于此,我们建议,称呼商汤至殷纣这个朝代时,考虑到其得名之由及名实涵盖相合,可径称为"商代",或称其为"殷商"时代,但最好不要再称作"殷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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