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07 10:28:13)
(原题目)“助桀为虐”说明了什么?
——小方读《汉书》之二十六
楚怀王约定天下各路豪杰,先入关中者为王。项羽、刘邦各自卯着一把劲儿,也是刘邦走了狗屎运,居然先攻破了潼关,打入咸阳,秦帝出降。而此时的刘邦觉得已经功德圆满了,看到满咸阳城的宫殿楼台、金银珠宝、美女靓妇,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招人稀罕的东东,春心荡漾起来,就要住到秦王宫里逍遥快活去。
樊哙虽然是武将,但在这一点上还是比刘邦有远见,急忙劝阻,但忠言逆耳抵不过锦衣玉食的诱惑,刘邦不干。这时候老谋子张良站出来帮着樊哙说话,他说:“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邦幡然悔悟,急忙还军霸上以待霸王,之后便有了鸿门宴的精彩篇章。
但读这段文字的时候,感触最大的还是留侯说出的那句“助桀为虐”。相信很多人都会差异,留侯说错了吧,不是助纣为虐吗?我也查了一下资料,张良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而今人也的确将“助纣为虐”这一成语的出处归结于张良的这篇传记。其实这是非常不认真的治学态度,张良没有污蔑过纣王,为什么要给他加这么个罪名呢?
“助纣为虐”最早出现在《晋书·武帝纪论》:“昔武王伐纣,归倾宫之女,不可助纣为虐”。从西汉初期的“助桀为虐”到两晋时期的“助纣为虐”(晋书写于唐贞观年间,汉书写于东汉后叶,这个从桀到纣的转换时间可能会更长)的转换,暗暗给我们折射出了一个信号:纣王的罪孽不是商纣本人的,而是在历史的发展中,由后人累加而成的。
近代史学大家顾颉刚在其《纣恶七十事发生的次第》一文中便指出:纣王的70条罪状是从周朝开始陆续加上去的,“战国增二十项,西汉增二十一项,东晋增十三项”,“现在传说的纣恶是层层累积发展的,时代愈近,纣罪愈多,也愈不可信”。据说当年毛主席、郭沫若等还试图为殷纣王平反。去年钱文忠在百家讲坛讲解《弟子规》时也曾为纣王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网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武王伐纣的时候,有一篇檄文,这篇檄文在《尚书》中被完整的记录了下来,其中记载了纣王的几条罪状:酗酒;不用贵戚旧臣,重用小人(出身卑贱的平民);听信妇言;信奉有命在天,不注重祭祀。其实我们从这篇檄文中很难勾勒出一个暴虐之君的形象,有周一代,对纣王的罪责基本就是这样,但他始终在为自己权利的正统性做文章,通过渲染自己的功德无量,让纣王相形见绌。在“郁郁乎周文”的盛世光环下,这个被打倒的上朝君王也就必然走向了历史的反面。但从周至两汉,对纣王罪条的怀疑一直存在。孔子的弟子子贡就说过:“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司马迁在《史记》中虽然记录了周以来对纣王不断增多的罪条,但也肯定了其在中国历史上的卓越贡献,也可以看出在司马迁心中,纣王也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他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纣王,索性全盘兼收不置可否,将评判留给后人。而司马迁和班固在史书中让张良同时说出“助桀为虐”的成语,这边(便)充分说明,夏桀是真坏,殷纣很无辜。
回过头来,《尚书》中所记录的纣王的罪状,酗酒和听妇言,可以归为酒色误国,不过是一个陈年旧话题,一点新意都没有;而不用亲贵而用下层人才,不注重祭祀,这些恰好说明了纣王时期其实是一个改革期或者是转型期。从父亲帝乙手里接过来一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外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方国和部落的侵扰,内有王室与贵族之间的争斗。他能够不拘一格降人才,唯才是用,而非唯亲是用,这应该是一个人才的幸事。不重视祭祀而励精图治实事求是,这一点上有点类似《西游记》中凤仙郡因为没有祭祀玉皇大帝而惹来三年大旱一样,让人看着就只会骂玉帝。周武王以这几点来攻击纣王,说明周其实是一个世袭的旧贵族群体,他所联合的也是商部旧贵族,那些在纣王时代特权被削弱的集团。在这场较量中,纣王身死鹿台,并不代表着姜还是老的辣,而是说明改革中总是暗藏着各种风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
不管怎么说,人们渐渐地放弃了夏桀,而开始重重的批判殷纣,而且传言中的纣王也越来越重口味,越来越邪恶。到了明代一部《封神演义》集几千年纣王罪恶于一体,将纣王彻底打下了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今天,在家乡淇河岸边纣王安静地躺在那里,清冷而孤寂,不远处的鹿台已经千疮百孔,巨桥之粟早已经湮灭在历史的车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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