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园竹翠”被明朝嘉靖二十四年《淇县志》列为古朝歌“八景”之首。历史上,淇园绿竹枝繁叶茂,葱茏翠绿,漫无边际,犹如一条绿色长廊。竹海听涛,倾倒了无数文人墨客。淇园绿竹,也是华夏竹文化的源头,与洛阳牡丹齐名。那么,“淇园”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儿?淇竹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
一
《诗经》卫风中有一首诗《淇奥》(奥,通澳,读音:yù):
瞻彼淇奥,绿竹猗( yī)猗(yī)。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xiàn)兮,赫兮咺(xuān)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xuān)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jīng)青(jīng)。
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kuài)弁(biàn)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jī)。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chóng jué)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意思是说,河湾头淇水流过,看绿竹多么婀娜。美君子文采风流,似象牙经过切磋,似美玉经过琢磨。你看他庄严威武,你看他光明磊落。美君子文采风流,常记住永不泯灭。河湾头淇水流清,看绿竹一片菁菁。美君子文采风流,充耳垂宝石晶莹。帽上玉亮如明星。你看他威武庄严,你看他磊落光明。美君子文采风流,我永远牢记心铭。河湾头淇水流急,看绿竹层层密密。美君子文采风流,论才学精如金锡,论德行洁如圭璧。你看他宽厚温柔,你看他登车凭倚。爱谈笑说话风趣,不刻薄待人平易。《淇奥》大约写于公元前821年。由于卫武公德高望重,卫国人对他的恩惠不能忘怀,于是写了一首民歌《淇奥》,来表达对卫武公的尊敬和怀念之情。这首民歌后来被孔子收入《诗经·卫风》,作为情景交融的文学典范千古流传。
“淇奥”这两个字究竟是何意义呢?奥,古代与澳字通用。历史上最权威的《诗经》注者、宋代大学问家朱熹给出的答案是:“淇,水名;奥,隈也。”淇指淇河;奥就是隈,即“山或水弯曲的地方”。那么淇奥就是指淇河发生弯曲的地方。从地图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而言之,淇河转弯处就在淇县北部一带,因而“淇奥”和“淇园”一样,都可以作为淇县的雅号代称;小而言之,在淇县北部,高村村是当仁不让的名村,正位于淇河由东而东南的转弯处,可以在县内专享“淇澳”的美名。因此,明代淇县知县张宜在对淇澳作了一番考证之后,将前任知县放错位置的淇澳石碑移到了“高村城之东、河之西”,即今高村村的东门石桥边,既纠正了前人将北思徳河当作淇河的错误,又还原了高村作为淇澳重要组成部分的历史地位。古淇水关的东门上原有门额“淇澳绿竹”,如今在高村发现的清代“淇澳”石刻,从其规制来判断,极有可能就是门额“淇澳绿竹”的残留部分。
淇园是西周晚期的卫武公在朝歌北部兴建的我国最早的王家园林。《述异记》曰:“卫有淇园,出竹,在淇水之上。”六朝人戴凯之《竹谱》载:“淇园,卫地,殷纣竹箭园也。见班彪《志》。”宋代卫宗武有数篇写到淇奧绿竹的诗,其中有一首《和新篁韵》:“竹君清绝润于玉,谱牒出自淇之澳。”诗中的“谱牒”指的就是记载竹子种类和栽培历史的书。清康熙九年(1670年),增修的《河南通志》记载:“淇县一带竹品种有紫茎竹、斑竹、凤尾竹、淡竹数种。”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淇河岸边的徐家沟立《重修玉帝庙碑》载:“许家沟村翠柏苍天,遥映淇泉之茅竹,邑之胜景也。”古代淇县气候温润,县西部浅山区、淇河两岸及东部平原,生长着大面积的天然竹林。到卫国时期,从贺家以南到卧羊湾一线之东广大地区仍是茂竹森森,竹涛似海。卫武公特别注重都城北部、淇河沿岸的竹林栽培和保护。他还在竹林中增添了亭台楼榭之类的人文景观,使其观赏价值超过了原来的狩猎价值,完成了淇园由殷商时期猎场向卫国时期园林的转变,使淇园成为当时乃至后世著名的风景区。这时的淇园竹达到历史上的鼎盛时期,也由此逐渐转化为一个文化符号,成了中国竹的代称。后世数不胜数的文人诗作都饱含深情地吟咏着“淇园”和“淇园竹”,如黄庭坚《次韵文潜同游王舍人园》:“移竹淇园下,买花洛水阳。风烟二十年,花竹可迷藏。”北宋王汝舟在读书论学时诗句:“种竹淇园远致君,生平孤节负辛勤。”都将淇园之竹作为竹文化的源头,与洛阳牡丹相提并论。
二
要了解和研究淇竹,必不能绕过一个人物,他就是缔造了卫国极盛时代的卫武公。卫武公是卫国始君卫康叔的九世孙,也就是卫国的第十世国君。他于公元前812年继位,为君55年。在他执政期间,能够不断自儆自励,百采众谏,察纳雅言,康叔建国时行之有效的政策,他都能够古为今用,付诸实施。他体恤民生,重视发展农业生产,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国库丰盈充实。他以天下为重,出兵帮助周平王平息戎患,不仅提高了卫国在诸侯中的地位,也因为国力强盛得到卫国百姓的尊敬与爱戴,人们作了这首《淇奥》来赞美他。淇园之美从此名闻天下,淇竹、淇奥与卫武公的名字融为一体,成为“君子”的化身。赋予了淇竹凌云虚心持节,不畏严寒,刚正不阿,固守根本,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精神内涵,升华为中华民族的道德品格、禀赋和美学精神的象征。
公元前758年卫武公去世,被谥为“武”。后人又于淇园内建武公祠,每年春秋祭祀。将祠前的石河,更名思德河,河中游的槐荫店改称思德村。祠四周崖壁题诗多首,其一曰:“荣膺主爵骨骄逸,常把箴儆分付诗。九十五年犹不老,忆千万载系深思。高风直共筼筜在,盛德还同天地期。漠漠荒祠成古迹,至今淇水尚依依。”追忆武公之德。
《淇奧》之后,淇河岸边又涌现出一位与竹有着不解之缘的诗人,她就是我国第一位爱国女诗人许穆夫人。许穆夫人是卫国第15代国君卫宣公之子昭伯姬顽之女。她怀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情感,写下了《诗经·竹竿》《诗经·泉水》《诗经·载驰》,诗中有她留恋故土、怀念父母的思乡情愫,也有她为拯救祖国奔走呼吁的身影,寄托了她的忧思。她诗中的竹竿是淇奧绿竹,她为千古淇奧绿竹文化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历史上,淇河两岸的淇奧绿竹枝繁叶茂,葱茏翠绿,漫无边际,犹如绿色长廊。淇园竹翠,自古就是淇县的“八景”之一,青青淇奧绿竹,古往今来倾倒了无数文人墨客,他们面对淇奧绿竹有感而发,创作了大量的竹神话、竹诗歌和竹书画。
三
沧海桑田,岁月无情,淇奧绿竹历史上却屡次遭到重创。《史记·河渠书》和《汉书·沟洫(xù)志》记载,汉元光三年(前132年)春,大河决口于顿丘,夏又决口于濮阳瓠子河,河水泛滥十六郡,长达二十三年。汉元封二年(前109年),汉武帝刘彻登泰山封禅后,命汲仁、郭昌率十几万人堵瓠子河决口。刘彻还亲自临祭,令群臣从官皆负薪。时东郡烧草薪少,刘彻指挥伐淇园之竹,制楗堵塞决口,终于成功封堵住决口,并因此作有《瓠子歌二首》。刘彻的诗记录了为治理黄河水患,历史上对淇河沿岸竹林的第一次大砍伐,淇河卫地的臣民认为砍伐淇园绿竹的行为是罪过。当时因柴草被臣民用尽烧尽,不砍伐淇竹用什么抵御洪水啊?只有以砍伐破坏淇园竹林作为代价,以淇竹为楗,垒砌起石堰,从而大河瓠子决口终于被成功堵塞了,万民欢呼庆祝,为纪念这一治水的胜利,在大河金堤上建起了一座宣房宫。北宋史学家、经学家、散文家刘敞诗句:“淇园方下竹,瓠子复修宫。”北宋仁宗天圣八年进士、擢直集贤院的石介诗句:“斫尽淇园竹,安救瓠子役。”元代户部尚书师泰诗句:“金堤塞已溃,淇园竹为楗。”不少文人墨客的诗句中,皆在叹咏汉武帝斩淇园之竹以塞瓠子河决这一历史事件。
《后汉书·寇恂列传》记载,东汉建武元年(25年),河内太守、东汉名将、“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寇恂伐淇园之竹,造箭百万,支援刘秀北征。这是历史上对淇河沿岸淇竹的第二次大砍伐,这两次砍伐均未损伤淇竹的元气,可见淇园产竹之多。隋代牛弘《大射登歌辞》:“乌号传昔美,淇卫著前名。”淇卫,代指产自淇园的淇卫竹箭,说明淇园的竹誉满天下。东汉章帝七年(82年),汉章帝刘炟(dá)听说淇园绿竹茂盛,景色宜人,于是率满朝文武莅临淇园游览观光,足见淇园淇竹之魅力。
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金军南侵,掳徽宗、钦宗二帝和后妃、皇子、宗室、贵卿等数千人后北撤,北宋灭亡。金军占领中原以后,金军对淇河两岸林木进行毁灭性砍伐,淇园翠竹遭人为破坏,加之又逢气候变冷,淇竹渐渐衰败凋零,景色再不复存,剩下零星残存的淇竹在风雨中哭泣。岳飞之孙岳珂诗句:“北都旧产无淇竹,见说园池芦苇多。涨绿不妨夜来雨,更须别浦听鸣荷。”岳珂生活在南宋时期的公元1183—1234年,可见淇竹在金军占领中原以后遭到了空前的破坏。淇竹是中华竹文化的象征,淇奥是中华竹文化的摇篮,可叹徽钦二帝无能荒淫灭国,使淇河卫地生灵涂炭,淇竹惨遭灭顶。
明清《淇县志》载,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淇县令赵之屏为修复武公祠,曾重新栽植过淇园青竹。清康熙年间户部给事中、淇县人高遐昌写有《淇园菉竹赋》,清康熙年间进士、曾任淇县知事、浚县人郭玥写有《淇奥菉竹赋》,然而随着气候的变化,当年蔚然成林的淇竹风光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
客观地说,滥伐林木烧炭破坏淇竹,只是加剧了淇竹的消亡,淇竹消亡的根本原因是气候变化,据考古和气象学研究证明,《淇奥》中的淇竹当是生长在气候转暖时期。到了十一世纪初期的宋代,气候冷于唐朝。十二世纪,气候继续变冷。金人大量烧炭也印证了当时天气的寒冷。虽然十三世纪初期到中期一段时间天气有转暖的迹象,但到十四世纪,冬季又是严寒。明正德十六年(1521),虽然淇县令赵之屏为修复武公祠重新栽植淇竹,但因气候变迁的原因,淇园不可能再有当年的淇竹风光。
四
淇竹的故事并没有完结,淇竹名传天下,淇竹的生命力也极其顽强,曾被移植各地,在华夏大地繁衍广播。
南宋诗人、四川宣扶史李曾伯写有一首诗,题目叫《管顺甫以湘竹为青奴儿贶为名湘夫人赋以谢之》,青奴儿就是夏日取凉寝具,用竹青篾编成,或用整段竹子做成。其中有句:“妾家淇园北封君,厥祖慈事宗苍筼(yún)。子孙异代贞节闻,枝分一派从南巡。千古流落湘江滨,几番雨露敷新荣。斑斑不改啼红痕,膏煎漆伐悔自矜。”李曾伯用拟人手法,说淇竹跟随舜帝南巡至湘江,同情青竹因才得祸,歌颂青竹忘我牺牲,奉献人类的高尚品质。由此诗可知,淇园斑竹曾随舜帝南巡至湘江一带,可见湘妃斑竹应是淇园斑竹移植过去的。明代陆容咏竹词句:“问华胄,名淇澳。寻苗裔,湘江曲。”再次证明潇湘竹子就是淇竹的苗裔,淇竹贵为华胄。宋代徽州婺源人、朱松之弟、朱熹之叔父朱槔有诗《同蹈元看竹了轩因用去年方字韵作此》:“淇澳渭川那复梦,而今天遣出南方。要观大节须霜雪,莫说此君无肺肠。照水形容殊不恶,临风言语一何长。山僧岂识留连意,千里故人逢异乡。”朱槔梦中多次相会的淇竹如今在遥远的南方邂逅,天遣应是指淇园绿竹曾随舜帝南巡而移植南方。钟山风雨中的绿竹也有淇竹的身影,南朝诗人沈约《郊居赋》中有句:“其竹则东南独秀,九府擅奇。不迁植于淇水,岂分根于乐池。”沈约赋中的“郊居”就位于钟山之下,钟山之下的绿竹“东南独秀,九府擅奇”,这些绿竹如果不是自淇水而来,便是分根于仙界的乐池。
卫武公和那水竹相映、风光秀美的淇澳,已经在《诗经》和后世无数的文人诗画中成为永恒。吴承恩在《拂云叟诗》中说:“淇澳园中乐圣王,渭川千亩任分扬。”如今,修竹不复当年了,清流尚在;睿圣的卫武公不在了,热土淇澳尚在,勤劳的人民尚在。想想这片土地上曾经的故事,人们有理由期待她在不远的将来风姿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