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古代淇河边的女人们(中)
哀怨与孤独
愤怒出诗人，哀怨和孤独也出诗人。中国古代第一个女诗人出现了。
《诗经·邶风·柏舟》即庄姜自况，柏木之舟坚实细密，比喻作者人才出众，却是飘荡水中的一只空船。庄姜的隐忧无法排解，耿耿不寐，整晚睡不着觉，“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写她看不惯丑恶的东西，忧愁、苦闷，无法排遣，只能忧心悄悄，只能是“静言思之，不能奋飞”，仰望天空，希望能像小鸟那样白由飞翔。意象联想十分贴切。
至于《诗经·邶风·绿衣》，《毛诗序》认为是卫庄姜感伤自己得不到公平对待而写的诗，研究界对此有争议，朱熹、姚际恒、方玉润都认同“庄姜伤己”说。朱熹认为：卫庄公迷恋小妾，对庄姜十分冷漠，庄姜孤独生怨，所以作此诗，以“绿衣黄里”比喻贱妾尊显、正嫡幽微，本末倒置。因为古代认为黄色是正色，绿色则属杂色，“绿衣黄里”是搞反了。
这首采用重章叠句的手法，写得哀哀怨怨，触物伤情，情真意切。翻译为今文大致是这样的：
绿衣身上妆，黄衣里面藏，触物多忧愁，如何能止歇？绿衣穿身上，黄衣贴身妆。心中愁不断，如何能相忘。绿衣在我身，件件是君赠。愿君无过失，见衣如故人。粗细衣能妆，一样遮风凉。我思赠衣者，掠心去何方。
《诗经·邶风·燕燕》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送别诗，艺术价值很高，几千年来被人们津津乐道，认为它开创了我国古代送别诗的先河。
卫桓公十六年（公元前719年），朝歌发生政变，公子州吁杀了桓公，篡权夺位，卫桓公姬完的母亲戴妫只能回娘家陈国去，永远不能再回来了。卫桓公姬完虽然不是庄姜亲生，但仁德的庄姜从小视为己出，一手带大，庄姜与戴妫也亲如姐妹，感情深厚。卫桓公被刺，戴妫归陈，生离死别，让庄姜悲痛万分，她也不顾“妇人送迎不出门”的日常礼仪，长亭短亭，将戴妫送了一程又一程。《燕燕》诗就是抒发送戴妫大归（已嫁妇女归母家后不再回夫家），姐妹依依不舍的心情。全诗复沓质实，深切悲怀，写得感天动地。
《燕燕》共四章二十四句，第一章为：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全文译成今文大致是：
轻盈燕子双双飞，一前一后紧相随。
我的妹子要大归，迢遥相送难转回。
抬首遥望不能见，涕泣如雨涟涟泪。
轻盈燕子双双飞，上下翻转影蹁跹。
我的妹子要大归，送到天边路万千。
抬首遥望不能见，伫立良久泪涟涟。
轻盈燕子双双飞，忽上忽下叫声悲。
我的妹子要大归，送到南山地幽晦。
抬首遥望不能见，凄凄怆怆心忧悴。
我的妹子可亲信，心境仁厚且真诚。
温柔贤惠世人羡，淑娴谨慎善修身。
先父之德常记取，她用此语勉寡人。
《终风》《日月》，都是庄姜对自己境遇的描写。《日月》的第一章让我们仿佛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位尊贵且美丽的妇人孤守空房，在呼唤着日月大声倾诉：“日月能如常地照耀大地，为何我的丈夫不能如以往一样疼念我！”以后各章的第一句“日居月诸”作为起兴，有一种陪衬的作用，强烈震撼读者的心灵。后面的章节承接第一章，反覆咏叹，真是“一诉不已，乃再诉之，再诉不已，更三诉之”(方玉润《诗经原始》)。第四章沉痛已极，无可奈何，只有感叹父母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个世间，前面感情的回旋，到此突然一纵，扣人心弦，
没有爱的婚姻，只是一床光彩夺目的锦缎被子，叠起来放在床上，是给别人看的。美丽端庄的庄姜，竟然也过得那么失意！
庄姜的诗作，饱含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眼泪！一个没有爱情的女人，再美再好，也只是一束塑料花，既不生动，又没有香气：那如柔荑般纤细的手指，只能抓住黄昏的孤独；如葫芦籽般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咀嚼过多少寂寞？看着太阳一天一天落下，月亮一天一天升起，那黑白分明的美目，掠过的也只能是一丝丝惶恐。
命途多舛
漂亮的女人往往命途多舛，就连王宫里的佳丽，日子也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好过。西周以往，礼数越发考究，男权当道，女人的地位不如商朝，女人越来越处于附属地位，很难左右自己的命运。
宣姜是卫国另一位著名的美女，但她的一生被命运摆布得不知所向，始终不能抬起头做人，落得个身披骂名的下场。
宣姜出身显赫，是齐国的公主，齐僖公的女儿，齐襄公的妹妹。宣姜是个有名的美人，《诗经·鄘风·君子偕老》描绘了她的惊人美貌和雍容华贵，说她服饰绚丽，穿着得体，皱纱葛衫，衣服上画着漂亮的羽毛，绣着山鸡；她头上插满象牙钗和华美玉簪，头发浓密乌亮，根本不用再戴假发；举止雍容大度，像高山一样稳重，大河一样深邃；额头宽广白皙，眉毛修长，明眸善睐，又妖冶又妩媚，姿色倾国倾城。诗歌甚至惊呼：啊！仿佛尘世降天仙，恍如帝女到人间！
然而，就是这样的美女，当她带着美好的憧憬从齐国嫁过来时，一个阴谋正等着她。当初提亲时，她要嫁的是卫国的太子姬伋，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在卫国为迎娶新娘而在淇河边搭建的新台上，揭去娇羞新人的盖头的，却是太子伋的父亲卫宣公姬晋（公元前718-前700年在位）。
原来，卫宣公听说宣姜长得美丽，在近臣的撺掇下，把年少的太子伋派往别国出使，自己纳娶了宣姜。
这件事当然在卫国搞得满城风雨，人们在街头巷尾指指点点。《诗经·邶风·新台》就是讽刺卫宣公的“新台纳媳”，诗假借新娘的口吻，怨诉对婚姻的不满。大意是：
河上新台多光灿，河水涨得满又满。
本想嫁个如意郎，哪稀罕你这鸠胸汉。
新台高高立河岸，河水流得平又慢，
本想选个如意郎，哪宝贝你这鸠胸汉。
撒开渔网把鱼盼，鸿雁不幸遭了难。
本想选个如意郎，哪知嫁给驼背汉。
宣姜在岁月中渐渐淡漠了结婚带来的耻辱，装聋作傻、浑浑噩噩地活了下去。几年过去了，她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公子寿，一个是公子朔。
公子朔很有心计，千方百计讨得卫宣公的喜爱。卫宣公原定要把王位传给太子伋，这时又改变主意，欲让公子朔继承王位，就派太子伋出使宋国，重金买通刺客在路途中埋伏，想杀掉太子伋。结果被公子寿事先发觉，告诉了太子伋，劝太子伋逃命。太子伋却执意要杀身成仁，不负父命继续出使。情急无奈之下，公子寿就以送别为名设酒席灌醉了太子伋，自己冒充太子伋出使宋国，结果在半路被盗贼暗杀。酒醒后的太子伋也被盗贼杀害。《诗经·邶风》中的《二子乘舟》记载了这件事。
一下子死去两个儿子，卫宣公不堪打击，不久之后也去世了。公子朔继位，即卫惠公。采取这样手段继位的卫惠公不会得到大家的拥戴，一年多后，便被卫人推翻，立太子伋的弟弟公子黔牟为君（卫废公）。
卫惠公被赶跑，宣姜作为卫惠公的母亲落到乱臣左公子姬泄手里。宣姜请求左公子杀了她，但此时宣姜的哥哥齐襄公在位，齐国此时已非常强大，卫国的贵族怕得罪齐国不敢杀宣姜。齐襄公为防卫国杀了宣姜，也为了维护齐、卫两国的关系，做主将宣姜嫁给了太子伋的同母兄弟——公子硕（字昭伯）。这是怎样的婚姻呀，宣姜算公子硕的后母，尽管儿子娶父亲的小妾在春秋的王宫里不是太稀罕的事。宣姜和公子硕开始都不乐意，但据《左传》说，“不可，强之”，被人灌醉了让他们同房。就这样，宣姜又成了公子硕的妻子。宣姜和公子硕后来生了五个孩子：齐子、卫戴公、卫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
卫惠公被赶下台逃到齐国找舅舅齐襄公，第二年，齐襄公联合鲁、宋、陈、蔡等国伐卫，把卫惠公又送回君主的位置上。
卫国的动乱是平息了，宣姜则因与公子硕成为夫妻而再次成为人们耻笑的焦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