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真是千古第一亡国祸水吗？
在中国历史上，几乎每个王朝覆亡的背后都有着一个或是数个被冠以“祸国殃民”之名的倾国美女的影子：褒姒，周幽王的宠妃，被认为是西周灭亡的祸根；赵飞燕，跟她妹妹（昭仪赵合德）被认为是导致汉成帝纵欲过渡以至暴亡的祸根；张丽华，南朝陈后主的贵妃，被认为是导致陈朝灭亡的祸根；陈圆圆，吴三桂的宠妾，吴梅村咏叹“冲冠一怒为红颜”，被认为是导致吴三桂降清灭明的祸根……
这个榜单很长很长，中国的历朝历代都有几缕芳魂要名列其中。但事实上，除了汉吕雉、唐韦后、清慈禧等少数人之外，所谓的祸水红颜，大多是男人的替罪羔羊，是五千年男权社会对女性不公评价的耻辱记录。难道该为王朝衰亡负责的真是这些为帝王宠幸的女子，而不是那手握千军万马却又荒淫无度的帝王？
妲己，商纣王的宠妃，这个名字是随着小说《封神榜》的流传而为人所熟知的，她被认为是导致商朝灭亡的祸根，狐狸精的祖宗，其恶毒程度堪称千古第一祸国妖女。《封神榜》上说她艳如桃李，本性善良仁慈，后在入宫途中被女娲娘娘派来倾覆商纣的九尾狐狸精害死，并被其附身，方有后期一连串令人发指的恶行，她在情挑周文王之子伯邑考未遂后下令将他剁成肉酱，做成包子让周文王吃下。她喜爱听人痛苦的惨叫声，为此纣王滥用酷刑，创出炮烙、锤击、蛇咬等可怖酷刑。大臣比干在纣王面前谏曰：“不修先生之典法，而用妇言，祸至无日。”她随即怂恿纣王，将比干剖心而死。还尝设计让大将黄飞虎的妻子贾氏被纣王逼奸，使其羞愤自尽而亡。当周人灭掉商朝后，将妲己五花大绑，押往刑场斩首示众。在杀死妲己时，连刽子手都被其美色迷住，不忍下手，愿替其死。最后在周武王的正气威迫下，终于现出原形，而被姜子牙擒住斩首了。
当然，这是《封神演义》的附会之说，不足为信。这位美女自然不是狐狸精变的。据《晋语》记载：“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这就是说妲己是纣王征战有苏国得胜的“战利品”。据说有苏氏是以九尾狐为图腾的部落，所以才会有妲己狐狸精附身的说法。而事实上，虽然妲己不是狐狸精变的，可照样把纣王迷得团团转。那么，妲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根据现存的史料我们可以推测她的动机：狐媚惑主，紊乱朝纲，报有苏氏被纣王灭国之仇。此等手段与后世西施之于夫差简直一模一样，看来，妲己才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国际女间谍。
可是，无论在正史典籍，还是稗官野史中，妲己都是一个蛇蝎美人，千古淫恶的罪魁祸首。《史记•殷本纪》记载，殷纣王“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根据正史记载，他不但投妲己所好，作“新淫之声、北鄙之舞、靡靡之乐”，还搜括百姓钱财，修建起高大宏丽的鹿台，里面置满奇珍宝物。同时，“积糟为邱，流酒为池，悬肉为林，使人裸形相逐其闲”，彻夜长饮，欢嬉达旦。真可谓荒淫之极。二人联手，恶行累累，罄竹难书！种种传说，已家喻户晓。
那么，妲己和纣王真的如此恶毒吗？
先说纣王，历代已经把他符号化成一个暴君的形象了。可这个形象离他真实的情况还是有很大的距离。春秋时期，子贡早就有点看不过去，他愤愤为纣王鸣不平，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后世言恶则必稽焉。”而在春秋时期，关于纣王的罪状还只限于“比干谏而死”，到了战国，比干的死法就生动起来，屈原说他是被投水淹死，吕不韦的门客则说他是被剖心而死，到了汉朝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已经有了更生动的演绎，说是纣王剖开他的心是为了满足妲己的好奇心，想看看“圣人”的心是不是七窍。而在晋朝，皇甫谧因为职业是医生的缘故，又演绎出纣王在妲己的怂恿下，还解剖了怀孕的妇女，要看看胎儿形状等恶事。
而关于纣王最著名的“酒池肉林”、“炮烙”的传说，周时的文献没有记载，春秋时也没有，可到了战国末期，韩非子突然很生动地描绘起来：“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据说韩非子口吃，可文章非常雄辩，这样充满想象力的文字便是明证。但那时“诸子百家”个个口才了得，为了推销个人的主张，论证自己的观点，不免只顾激扬文字，“强”词夺理了。很多论据，也多是“想当然耳”。便是“不虚美，不隐恶”的司马迁，有时也会润润笔。譬如他在韩非子“酒池肉林”的基础上，又加上“男女裸奔其间”的合理想象。当然，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在酒池面积上大做文章，说可以“回船糟丘而牛饮者三千余人为辈。”这样的想象力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也许，在他们看来，反正纣王形容得再淫荡、再荒唐也无妨。历史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警示后人嘛，于是，他们的想象和润色，便常常显得坦然而大方。譬如司马迁之后的史学大家刘向，就把纣王鹿台的面积升级为“大三里，高千尺”，而晋朝的皇甫谧觉得还不过瘾，一咬牙，把鹿台的建筑面积提高了十倍，达到“高千丈”的地步。
同时，妲己的妖孽和毒辣形象也逐步升级。从《尚书》里讨伐纣王的一句“听信妇言”开始，到《国语·晋语》：“妲己有宠，於是乎与膠鬲比而亡殷。”再到《吕氏春秋·先识》：“商王大乱，沈于酒德，妲己为政，赏罚无方。”都还是不太离谱的合理推断，再到后来，年代愈久，想象力就愈浓厚，写出来的史料也就愈生动，直到后世的《封神演义》，因为没有史家的顾虑，加上历代文人提供的诸多素材，演绎起来更是神乎其神。千古第一亡国祸水的罪名，也终非她莫属。
那么，妲己纣王是否真有后世传说中那些近乎变态的行为呢？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考古学家在河南省安阳县小屯村，挖掘出土许多殷商时期的遗物，其中的玉器，铜器，尤其是龟甲与兽骨上所刻的大量文字与“卜辞”，使得我们对周代以前历史状况的认识，远较孔子、司马迁当时所能接触的资料为多时，才对妲己和纣王的真实面貌，有了接近事实的评估。
首先，“纣王”并不是正式的帝号，是后人硬加在他头上的恶谥，意思是“残又损善”。再莫名其妙的人，也不会如此不堪地往自己的脸上抹灰吧！他正确的名称应该是商代的第三十二位帝王子辛，也叫“帝辛”。
其次，帝辛暮年热衷于声色之娱与酒食之乐是事实，虐杀比干也有确切的记载，然而砍掉赤脚在冰上行走的人的脚，以及剖开孕妇的肚皮就有些难以令人置信了，特别是“唯妇人之言是听“这一条罪状，根本不切实际，因为商人颇重迷信，任何重大举措，都要求神问卜来决定吉凶休咎，在出土的甲骨文中是有确切记载的，妲己能够影响的力量，实在微乎其微。
再说帝辛性情刚猛，好自用，不喜听人摆布，妲己只能算是他晚年生活的伴侣，谈不上言听计从，干涉到商朝的政治策略；倘若妲己在被帝辛宠幸的那些年月之中，具有政治权力，何以有苏氏的一族人，始终就没有能够得势呢？妲己的恶名是崛起于渭水流域的雄心勃勃的姬姓周部落宣传的需要，也是宣传的结果。
可悲可叹的是：女性在无法把握自己命运而不得不成为男性附属品的时候却还要用自己的柔弱双肩去撑起这王朝大厦之将倾，历史何其不公！就这样，妲己被演绎成了千古第一亡国祸水！是偶然，更是必然！
（参考资料：《妲己：古今第一怨女》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