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60年,在河南漕邑的郊野,谷麦茂盛,霜露未干,一队车马飞驰着,车中一位扮着男装的女子满面风尘,眼中尽是焦灼之色。这女子便是许国的王后许穆夫人。她是春秋时著名的美女家族——齐侯家的后人,是一桩性丑闻的“产物”。这丑闻的混乱程度,不管是克林顿的拉链门还是赵大叔的录音门,与之相比,简直都称不上性丑闻。
她母亲宣姜是当时著名的大美人,本来是要嫁给卫国的公子伋。卫国特地在黄河边筑了一座新台迎娶。原本是公公的卫宣公横刀夺了儿子的爱,自己做了新郎。这件事连老百姓们都很是鄙视,做了一首歌到处传唱,把这位老色鬼比喻成癞蛤蟆(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籧篨不鲜。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诗经· 邶风·新台》)。柏杨老先生在《中国人史纲》中,用了约两千字的篇幅讲这件性丑闻。卫宣公死后,宣姜又奉齐国的命令嫁给了继子公子顽。本应是嫂嫂、结果变成庶母、现在又要成为妻子,怪不得公子顽不想接受这么混乱的关系,但架不住齐国势力大,政治联姻的好处,他被灌醉了,生生成就了“好事”。他们两位成婚后倒是美满,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许穆夫人就是他们的小女儿。
卫国国君的基因确实很是变态。宣公的孙子卫懿公爱鹤胜于爱人,在苑囿宫廷里养了很多鹤,还封鹤为将军。北方的狄人入侵,卫国的军士们抱怨既然“鹤食禄,民力耕;鹤乘轩,民操兵”,干脆让鹤去打仗好了。卫懿公还算有点英雄气概,亲自带兵上阵,结果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被狄人吃了,只留下一副肝。
这便是许穆夫人奔驰回许的原因。卫懿公被吃了,卫国人拥立她的哥哥戴公,戴公病死,又立了她的另外一位哥哥文公。家国惨变,山河破碎,许穆夫人忧心如焚,不顾当时的礼节——诸侯之女出嫁后除非被休,否则不得返回母国,驾车前往卫国。许国的大夫追上了她,逼她返回许国,她便作《载驰》一诗,质问这些堂堂男子,既然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没有行动,她怎能不救父母之邦?
从地理上看,她要从今天河南的许昌到淇县,大约有八百里的路程,还要渡黄河,确非易事。她诗中那句“女子善怀,亦各有行”,也可说是女性主义的先声——不要说女子多愁善感,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志愿,你管不着!卫国后来果然因为她这首诗四处流传而获得齐国援救。许穆夫人的豪勇,令人想到法国的圣女贞德。她们都是在国家危难之际,不顾身为女性的诸多社会限制,奔走呼告,希望挽救国家的覆亡命运。在漫长的前现代时期,这本来是雄性动物的行为特征,她们越过自己的性别界限,做了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但许穆夫人和贞德的结局完全不同。许穆夫人成为中国第一位女诗人,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主流意识形态的最佳代言人。她违背女性道德的一面反而成了爱国热情的佐证。这大概是因为春秋时,中国还没有整齐划一的政治道德系统,加在女性身上的条条框框也没有那么严厉。相反,贞德则倒在了政治利益翻云覆雨的火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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