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初发天津作家协会主办刊物《通俗小说报》 2002年10月号。随后被《小说精选》 2002年第12期,《小小说选刊》2003年第2期转载,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小小说300篇》。后以《伏龙肝》为题,入选多省市、多年高中《语文》试卷(网上搜索“伏龙肝 马金章”即可)。
月黑风高。山林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啸。
唐韧裹紧棉袄,缩头抱膀拐过一个山嘴时,路旁冷不丁闪出一个人影。他惊得张嘴瞪眼。
“唐韧,唐韧!”人影的声音被风抽得飘忽不定。
唐韧定了定神对来人叫了声舅舅。
舅舅说:“孩儿,家,是回不去了。你家被强人烧了!”
山下,火苗在黑夜里如扬鬃的红马往上一跳一跳。
“是谁,是谁,我要杀了他!“唐韧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要往山下跑。
舅舅死拉着他,几乎带着哭腔说:“孩儿,不能去!你快逃命吧!他们扬言,要满门抄斩呢。你哥,被我拦住了,先走了。”
“那,我爹娘和妹妹呢?”
舅舅悲凄地说:“甭问了。孩儿,快,朝这个路口走吧。你哥,就从这儿走的。你撵上他,是你们兄弟的缘分;撵不上,你独闯天下吧。”老人说着,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块银元,又将一个小包递给他,“这是伏龙肝,千万带好。”
唐韧将伏龙肝装进口袋,给舅舅叩了个响头,然后挥泪上路了。伏龙肝是在火中烧就的,而现在家中是一片火海。唐韧的心似被火烧灼一样疼痛。
他家在距黎阳城西五十里的桃花坞。桃花坞横卧在黑山北边,淇水南边,小村缺乏阳气,水柔土硬,村里人出门在外,易患水土不服病。为治水土不服,村人在砌灶时,往往用猪肝拌土抹灶膛,三年后灶膛被烧成赤红色的伏龙肝。出门带上伏龙肝,若水土不服,将伏龙肝捣碎服了便好。
那天夜里,唐韧撵上了哥哥唐云,兄弟俩往南走了三四天,走到一个小村时,唐云觉得头晕恶心,胸闷气短,病倒在一座破屋里。
唐韧给哥哥请了郎中,哥哥吃了几济药,不见好转。 他判断哥哥是水土不服,就掏出伏龙肝敲下一块儿捣碎,拿水冲了给哥喝。哥哥的病第二天就好了。兄弟俩又往南走了两天,谁知,哥哥又犯了水土不服,而且比上一次还厉害。唐韧的伏龙肝愈来愈少,他悬了心:要是哥哥用完了伏龙肝如何是好,倘若自己也犯上水土不服,岂不将这条小命扔在异乡了?
唐韧愁肠百结地在栖身的破屋踱步,门口旁的一个残破灶台进入他的视线,他心中不禁一动。
几天后,哥哥的病完全好了,兄弟俩便又上路了。
日军飞机投下几颗炸弹,唐云、唐韧兄弟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了。
自此,兄弟俩便失去了联系。
后来,哥哥唐云在长沙一家药铺落了脚,两年后被药铺老板招为入赘女婿。在这里,唐云经常翻阅《本草纲目》,目光总在伏龙肝处
停留,好像要在字里行间找到失散的弟弟。他常常想:弟弟将伏龙肝给我用了,他要水土不服了怎么办……想着想着,哥哥唐云就伤心得落起泪来。
唐云到处打听弟弟的下落,可一直没有得到唐韧的消息。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一天,唐云在药铺遇到一位求医的老乡,他得知弟弟前两年已回到了老家桃花坞。真是世事无常啊,他家当时的仇人因作恶太多,已被政府镇压了。
唐云大喜,与弟相见的心也悬起来。没过几天,他就携妻踏上了归家路。
到了家,听说舅舅已去世。唐云随弟弟上坟祭奠舅舅。
晚上,唐云看着弟弟唐韧,十分羞愧说:“哥对不起你。当年,哥水土不服时,一直用弟弟的伏龙肝。哥担心自己身体弱,没了伏龙肝,保不住性命。哥不好……”唐云说着,从行囊中拿出一块伏龙肝。
原来,当年舅舅也给了他一块伏龙肝。
听了哥哥忏悔的话,唐韧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不自在。
他起身从供奉灶神的神龛里拿出一块枣样大小的伏龙肝,单腿屈膝跪在哥面前说:“哥,要说对不起,是弟对不起哥。当时,我多了个心眼儿,剩下一小块儿没用。后来给您用的,掺进了那家破灶里的灶心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