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长长的毛线针脚(上) 中篇小说:长长的毛线针脚(上)
浚县3
《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浚县》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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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长长的毛线针脚(上)
 
作者:马金章  加入时间:2015-7-20 8:30:19

 

《大风》第二期*中篇小说*:荥阳网  |  发布时间: 2015-04-27 09:40    

 

该来了,按日子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可它一直没有来。柳闻莺少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时的惊喜和害怕,多的是日甚一日的焦虑和不知所措。

柳闻莺不敢奢望已经怀上了,但仍心存一线希望。她打算还是去医院做一个B超,或做一个化验。要去的医院选在了市郊区的康佳医院,那里离市区远,不容易碰到熟人。本来她高中时的女同学白小白是市妇幼医院B超室的医生,可是,她让白小白做过好多次这方面的检查了,再不好意思让白小白给她做体检,特别是今年春天遇到那件尴尬事之后,她感到再没有脸面找白小白了。

那是个草长莺飞的春日,柳闻莺满怀希望去医院找白小白做B超,她认为是怀上了,例假过了半个月没来,一定是怀上了。清早,她刷牙后,胃里一阵热辣辣的翻腾,难受得一阵头晕恶心,对着下水道口连呕起来,呕得她眼泪都掉下来了,回味这种反应,是久违了的多年之前的那种反应。柳闻莺按捺着怦怦狂跳的心,洗了脸,草草吃了早饭,打算到医院找朋友白小白,确定一下是不是有了。

白小白见到柳闻莺,想必猜着了她的来意,问道:没有来?

柳闻莺点头。

白小白问:过去多少天了?

十五天。柳闻莺答。

做个B超吧。白小白一边说着,一边特意在诊床上换了条新单子。柳闻莺谢了,便躺在诊床上。

当白小白将B超探头放在柳闻莺腹部时,刺激得她感到有一种奇怪的痒。她蜷起双腿,咯咯笑起来。

白小白看着她笑,说你笑得真好看,但你乱动可就做不清楚了。

探头在柳闻莺腹部游走时,她感到似乎有一只毛毛虫在她腹上爬,又忍不住笑了,笑得不由翻了半个身子。

白小白冷峻了脸对她说,看来你是吃了喜鹊蛋了,不过你再疯笑吓着了孩子,可不要怨我。

柳闻莺说,可不是,早上喝了一杯牛奶,三个乌鸡蛋。她止住了笑,任B超的探头凉丝丝的在腹部滑行。柳闻莺侧转头,看了看神色专注盯着B超显示器的白小白,她的目光也移向B超显示器,但她看不出上面的名堂。

白小白收了B超探头,递给柳闻莺一沓卫生纸,她将腹部类似油膏的东西擦了,一边擦一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白小白。

白小白轻声说,没有。

没有?柳闻莺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白小白点点头。

柳闻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怎么会没有呢?都有了过去怀孕时的反应呀。

白小白看柳闻莺失望而不肯接受她检查结果的样子,就说,要不,再做一个尿检。

柳闻莺想,这样不是不相信白小白检查的结果吗,说,不了吧。

怕损我的面子是不是?不要紧的。走,我陪你去。白小白说着,拉起柳闻莺的手,去了化验室。

化验结果和白小白做的B超结果一致。柳闻莺神情十分懊丧地走出市医院大门。她想打的回家。太阳光很强,刺得她打了一个喷嚏。打过喷嚏,她又一阵胃满,不由得干呕了一下。

这是妊娠反应呀,身上一直还没来,是不是白小白在尿检时出错了?医院出错的现象屡见不鲜。前年一名邻居,在市医院检查说是得了肺癌,医生打开了胸腔,一看说是晚期了,没法摘除,便又给他原样缝合了。后来这位邻居含着一线希望到了北京一家大医院,确诊为瘤子是良性的,做了瘤子摘除手术后现在身体可硬朗了。这种诊断的差错会不会再现在自己身上呢?柳闻莺这样想着,就打算到不远处的市第二医院再做一个B超检查。

当柳闻莺在二院B超室做过检查,走出门时,迎面碰上了白小白。柳闻莺不知道,白小白是来拿回扣的。医生之间都互相介绍病号,对方都定期给介绍人丰厚的回报。柳闻莺看到白小白,不好意思得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和白小白说。

白小白却明白柳闻莺来的目的。柳闻莺还是红了脸,嗫嚅着说,对不起,我的脑瓜子一定是出问题了,总想多查查,对不起,请原谅。

白小白笑着拍了拍柳闻莺的肩说,闻莺,这很正常,没什么。

从你那里出来,我就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

真的,没什么嘛。白小白亲切地问:这里大夫怎么说?

和你检查的结果一样。我真不该再来这里。

来了好,来了你不是才相信我给你的结果吗?其实,不仅是你,凡渴望得个孩子的妇女,总想听到有喜的检查结果,可肚子不让你说瞎话。前一段,我碰上一个妇女,五十来岁吧,那是个想要孩子想得发疯的女人,本来她绝经了,但她没认为是绝经,认为是怀上了孩子,这里做B超,那里做B超,还不等检查完,就问医生,我肚里有小人吗?有小人吗?医生告诉她没有时,她不信,说,我都怀上七八年了,怎么没有小人儿?白小白说到这里,咯咯笑起来。

柳闻莺也陪着干笑了两声,她感到自己的嗓子干涩。她想,这笑声一定很难听,脸上的表情也肯定很虚假,还有点怪怪的。

别了白小白,柳闻莺像躲灾难一样逃离了二院。白小白的话,对柳闻莺刺激太大了:你白小白,是不是把我也看成了那个一直认为肚里有小人的疯女人了呢?

不知怎的,柳闻莺从这天之后,时常会想起那个“我肚里有小人吗”的女人,她同情这个女人,也为这个女人悲哀,她心里还对当成笑话来说的白小白有了隐隐的厌恶。所以,这次柳闻莺决意不去市医院找白小白了。

柳闻莺到了康佳医院,本来打算做B超,但做B超的人太多,她改变主意,去做尿液化验。她在卫生间取了尿样儿来到化验室。化验室用玻璃墙将患者隔着,她将尿样儿放到窗口处,化验的大夫将试纸放进去,试纸出现了彩虹一样的色彩。化验结果是没有怀孕,这个结果没使她太失望,她本来就对怀孕没抱多大希望,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地笑了。本来,就是为验证一个失望而来的,这辈子,恐怕不会为孩子操心了。她想。

清晨,躺在床上,王川对柳闻莺说,真想要孩子,就收养一个吧。

听到丈夫这话,十分复杂的情感一下子胀满柳闻莺的胸间,她禁不住落下泪来。

她扯一下被头蒙住脸,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双肩随着啜泣而不由自主地抖动。

王川贴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跟上吻了一下又说,就收养一个吧。

柳闻莺一晃肩,忽一下撩开被子,气急败坏地对丈夫说,滚!

王川陪着笑说,好,我滚,滚。

王川起了床,做了简单的早点,他看柳闻莺没起床的意思,先吃了,临出门时说,饭给你留在锅里了。我滚了啊。柳闻莺没搭理王川。王川又说了句我滚了呀。随即,她听到了一声关门声。

其实,早些年,柳闻莺并不是不会生孩子,婚前,她曾怀过王川三个孩子,但耽于世俗的压力,王川每次都坚持让柳闻莺到医院做掉了。那时,每次做过后,他们都担心怀上,可到一起就有了。他曾开玩笑说,不知是你强还是我强?仅仅一个蜻蜓点水,就怀上了哩?她羞道:你哪是蜻蜓点水,是龙虎发威吧。王川听了兴奋地一下抱起她说:咱们是强强组合,强强组合,你说对不对?

或许是几次人流的原因吧,结了婚,柳闻莺却再没怀孕过,她不止一次埋怨王川,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在这无数次的怨艾声中,王川有了犯罪般的忏悔感,他总是不吭声,只长长地叹气,这叹气对于柳闻莺像拔气门芯,一肚子的怨气在丈夫的叹气声中一点点消失了。

后来,王川当了县里边远山区一个乡的副乡长,分管计划生育工作。恐怕是以身作则什么的影响了他,王川对生儿育女看得淡了。他再听到柳闻莺的埋怨,嘴上便多了一嘟噜一串的小词大道理。一天,王川对他说,干嘛非要孩子哩,咱俩结婚是因为相爱,不是仅仅为了要一个孩子吧?西方国家的人,抱定一生不要孩子的夫妇多了。就说俄罗斯吧,如果哪个女人生孩子多,总统就给她授予英雄母亲的称号,可他们国家的人口,还是不怎么增长。在他们那里,让年青人生孩子,像往地狱里赶他们一样。咱们国家的人,为什么活得累,就是太看重孩子了。

柳闻莺白王川一眼:好像你不是中国人一样。

王川不在意柳闻莺的厌烦,仍一口气说下去:我考察过中原的两大庙会,一个是浚县正月庙会,一个是淮阳二月庙会。这两个庙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生殖崇拜。淮阳太昊陵,有个子孙窑,象征的是女性生殖崇拜;浚县大伾山上,也有个子孙窑,则象征男性生殖崇拜……王川不管柳闻莺听没听进去,仍滔滔不绝地说,太看重孩子是为了老有依托,这种家族的血脉延续,限制了人的自由,压抑了人性,委屈了自己,失去了人正常的、独立自主的自我认同,极大地影响了个人的欲求满足和快乐体验。难以消解日积月累的疲惫感受……

柳闻莺听得不耐烦了,说,王川,你是在背书给我听吧。

王川兴致更高了,说,我说的像书里的东西是不是?太好了,我正在写一篇计划生育方面的论文。

那天,王川讲的浚县、淮阳两个庙会被柳闻莺深深记住了,后来,她背着王川,赶了一次浚县庙会。浚县山上有个娃娃殿,殿两边有幅对联,她记得还清楚:床公床母伺人间宜尔子孙;秉乾秉坤开天下群生化育。她看到不少年轻夫妇观音殿“拴娃娃”。她想到结婚几年不孕,也想拴一个。便学着别人的样子,先在“功德箱”里捐了点儿钱,穿着灰色道袍的老尼姑,便将一个泥塑的,外表刷了金,寸把高,缠有红头绳的娃娃递给她。接过娃娃那一刻,她感到真是抱上了自己的孩子,她随口叫了声,王童,我的孩子。老尼低眉拍拍娃娃说,娃娃听话,跟你妈走吧。老尼抬头,又嘱咐她:边叫娃娃的名字,边走吧。记住,甭回头,若回头,娃娃就留恋这里不走了。柳闻莺按老尼的吩咐,一路叫着王童走到了家。

可是,赶庙会两年过去了,直到今天,娃娃还是没有跟她来。王童不愿意认她做妈妈。看来,只得采纳王川的建议,领养一个孩子啦。拿定这个无奈的主意后,柳闻莺竟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要领的孩子是白小白在中间撺掇的。

那天,白小白打电话来,喜滋滋、脆生生地说:生了,那女人生了,是个男孩。

柳闻莺看着床上的一个海绵兜肚,松了一口气,别的女人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自个是二月怀胎,一朝分娩。

她下意识地拿起那个海绵兜肚时,猛然想起,恐怕还是多扮几天的好,便对电话那头的白小白说,能不能让人家多养几天,都说母乳喂养的孩子好。

不行。人家一天也不养。今天晚上就让接。孩子的母亲压根没打算喂孩子奶。

柳闻莺叹了口气。叹气的当儿,她隐约感觉到了这孩子的身世,不由地问:这么说,孩子的母亲是未婚先孕?这孩子是个私生子?

你不要问这些,知道了不如不知道,再说,详情我也不知道。如果孩子真是个私生子,还好呢。一来私生子大多聪明伶俐,二来以后母子不希望相认。

两个多月前白小白就给她谋划说,为了将来你和孩子好,避免亲生母子的藕断丝连,必须除根断木,你甭打听孩子的爸妈姓啥名谁了,只当她是大山里蹦出的孙猴子。孩子亲生父母那儿,也甭想知咱是姓张还是姓王,是住南京还是北京,这样,将来,孩子的血亲父母即使反悔了,想找到他们的孩子也是大海捞针,水中捞月。

柳闻莺听得连连点头。

白小白说,那女人现在怀孕七个来月了,从现在起,你就要将自己的肚子扮大,装出怀孕的样子。

那多不好意思出门啊。柳闻莺苦笑了笑。

就得这样,大张旗鼓地让人知道你柳闻莺怀孕了。不然,这么点个小城,收养个孩子,背不住人。孩子长大了,知道你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他会怎么想?还会孝敬你吗?所以,现在就得掩饰。放心,这个实情,我一辈子都闷在肚子里了。

柳闻莺渴望将来与这孩子能有亲生的骨血相融的认同感,按白小白的叮嘱,扮起了怀孕的样子。肚子一点点加大倒不难,难的是孕妇的走姿,她注意到,孕妇为了稳住沉重的身子,脚步缓慢就甭说了,两脚尖都有点外张,外八字脚一样。为了装得像一些,她晚上对着镜子练,练时,就会自然想那个怀孩子的亲生母亲。

从此,在人们的眼里,出现了孕妇柳闻莺,以至到后来她真感到自己怀了孩子一样。那孕妇到预产期了,也就是自己到了预产期,她便向单位领导请了产假。现在,那女人生啦,标志着自己也要生了。她抓着贴着自己肚子的厚厚的海绵兜肚,给王川打手机。她反复拨打几次,都是电话不在服务区。到哪儿去了哩?她这样想的当儿,给他发了条短信,孩子生了!她在句末一连打三了个惊叹号。

王川两个多小时才回来电话。

她说,人家让今天晚上就接孩子。

他说,好,我马上赶回去。

傍晚,王川回来了。他们联系上了白小白。

白小白说,我马上去你家。

白小白一进门就问:想好了吗?怎样去接孩子呢?

打的吧!柳闻莺说。

打的。王川附和。

你会开车吗?我刚买了车,驾照还没拿到手,夜间不敢开。

王川摇头。

白小白看着挺着大肚子的柳闻莺说,打的就要找不认识的司机。去时乘一辆,返程时换乘一辆。不然,开车的师傅就碰上了天下奇事:这女人身腰顺溜,怎么变戏法一样生了个孩子?

柳闻莺笑着打一下白小白的肩:你考虑得真细。

商量好以后,白小白给对方挂了电话,讲了几句后,她避开柳闻莺和王川到里间屋接着讲。电话约摸打了五六分钟,白小白从里间出来说,对方不同意你们俩和我一起去,要和我单线联系。操,搞得跟电影里地下党接头似的。看来,咱们只有去时乘两辆车,回来时另换两辆车了。

孩子吐出奶穗,快活地用双手拍打着奶瓶儿。柳闻莺将奶瓶里剩下的奶滴在孩子的脸上,用食指轻轻将奶滴赶开,一下一下拂拭孩子的脸。她弹着舌,脸上洋溢着喜气:给妈妈笑一个,笑一个。孩子响应了妈妈,欢快地弹腾着双腿,张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

柳闻莺陶醉地在孩子的脸上亲一口:“妈妈奖励你一个吻。”

看着孩子如今光滑得像精致的瓷一样的皮肤和白嫩得如细腻的羊脂一样的脸面,柳闻莺对比孩子前后十多天的变化,感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抱这孩子那天,看他第一眼时,她的心一下凉了:脸像核桃皮般枯皱着,像个小老头。当时,白小白看到了她的忧心,解释说,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特别是头胎,被挤压得不经看,十几天后你再看看,就是另一个样子了。的确如白小白讲的,六七天后,孩子的脸面不仅像花朵一样舒展,而且有了神奇的光彩。丈夫让孩子随柳闻莺的姓,孩子是六月初六生,她给孩子起名六六,既刻意又随意,六六大顺。柳六六,王川说,好,太好了,好听易记,大俗若雅。

六六吃不上母乳,她买市场上最贵的奶粉喂他。再好的奶粉也不如母乳,柳闻莺每两个小时喂孩子一次奶。天气渐渐热了,她怕细菌浸滋奶瓶,怕六六吃了闹肚,每次调奶粉前都用开水将奶瓶儿刷洗两遍。

那天夜里,六六醒来,噢噢着张开小口,柳闻莺担心夜间六六吃多了不好,就适当地喂了点奶水,六六却没有吃饱的意思,仍找奶穗。她搂着六六,六六的小嘴在她的怀里拱,她一下萌生了一个念头,解下乳罩,提着心将乳头凑近六六的小嘴,六六一下含住了她的乳头。六六吮了一下,又一下,她感到麻酥酥的,这感觉电一样迅速从乳头传遍全身。她的心尖颤抖着叫六六,我的儿子,你噙上妈的奶了。噙上妈妈的奶了。可惜,妈妈的奶没有奶水儿。要是妈妈有奶水多好哇。柳闻莺责备着自己。

一连几天,柳闻莺都沉浸在夹带着缺憾的幸福之中。就像吃了一只青桔子,甜甜的,但带着酸涩。毕竟,六六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六六是吃上自己奶的孩子,六六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六六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儿子。作为女人,假如一辈子没有孩子噙她的乳头,那是怎样的不幸啊!真个是相依为命,相偎为乐的母子哩。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噙不上妈妈奶头的六六就哭就闹。柳闻莺不被六六噙住奶头,就睡不着觉。

那天夜里,六六睡着了,想翻身,就将奶头慢慢从六六嘴里抽出来,六六撇了嘴。她以为六六意识到了,不满意她的作法了,慌忙凑近六六,将奶头在六六嘴唇上磨噌了两下,六六裂嘴欲哭的嘴唇上翘了,六六在微笑中酣酣入睡。六六熟睡的轻微的呼吸,闻莺听来像涨落的潮汐,澎湃而有力。听着潮汐涨落,柳闻莺从心底说,俺六六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人,定是个有出息的人。

六六醒了,她将手伸向六六的大腿根处,六六的小鸡鸡小香肠一样挺挺着。他要尿了,她将六六抱起来,放到一个小盆上,六六就哈哈啦啦撒了尿。她体味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唱歌”。是谁说的解小手是唱歌,母亲听儿子尿尿,才是听人世上最美的音乐哩。

丈夫也亲六六,也爱六六。那天,他将六六一下举过了头顶,六六淘气,六六恐怕对这个爸爸不满,撒他的怨气吧,在王川又一次将他举过头顶时,六六竟尿了起来。尿水溅到了王川的脸上。柳闻莺看了嘻嘻地笑弯了腰,她担心王川惩罚六六,马上止了笑,提醒说,可不能怨俺六六啊!王川就拧眉立眼吓唬六六,没大声喝叱教训六六,反而将他的脸蹭在了六六的小鸡鸡上,一边蹭一边对她说,你的六六,也是咱们共同的六六哩。

柳闻莺想起王川拿脸蹭六六小鸡鸡的情景,禁不住笑了。当她将六六放在床上的时候,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乳头上竟含着一颗乳汁一样的珠子。这时,她的心啊,怦怦狂跳起来,她要验证一下,食指便将乳头上那个乳珠抹了下来,舌尖儿舔上去,咸且腥。她挤压了一下乳房,竟又挤出了一滴乳汁,放嘴里品了,甜,有点甜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哩?她高兴得不得了,她将额头顶在儿子六六的额头上。六六,这是怎么回事哩,能告诉妈妈吗六六?我亲亲的小六六啊!

六六上幼儿园了,每逢放学时,柳闻莺接六六回家后,往往会问六六今天学了什么。六六便给妈妈说学了什么什么。这天很特别,六六不等妈妈问,便主动说,妈妈,你怎么不问我今天学习什么了?

妈妈还没顾上哩。告诉妈妈,六六今天学了什么。

唐诗一首,孟郊的《游子吟》。

柳闻莺看着儿子急于表现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老师交待,让回家说给妈妈?

六六摇头。

那就一定是六六学得特别好,要表现给妈妈了。

六六点头,说,今天换了新老师,是新老师教的。

柳闻莺笑着嗯了一声,她坐在沙发上,让六六坐在面前的小凳子上,说,背诵给妈妈听听。

六六端坐着,轻轻咳了一声后,甜甜的童稚声从他嘴里欢快地飞出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六六诵诗时还带着表情,令柳闻莺揪心般的心疼,揪心般的爱怜。在六六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中柳闻莺眼圈红了。

六六太棒了。柳闻莺抱住了六六。

妈妈,什么是游子呢?

游子,就是离开妈妈,到远方的儿子。

妈妈那么好,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妈妈呢?

他有事要做,不离开妈妈不行。

六六迟疑了一下:长大了,我不想离开妈妈。

柳闻莺摇头:不行,干大事的孩子,都要离开家门,到远方哩。窝在家里的孩子,是没出息的孩子,记住啊,六六。

六六眨了几下眼说,那我就带上妈妈,和妈妈一齐出家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柳闻莺的喉头一阵急骤发涨,泪水夺眶而出,她喜极而泣地搂住儿子:好,六六,将来,妈妈跟六六一起远走高飞。

六六所在的幼儿园,是半寄托性质的,中午在幼儿园用餐。这天,柳闻莺的单位组织一次上山下乡活动,她走山路时扭伤了脚,影响了些时间,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单位的车要把她送到家,柳闻莺请开车师傅先拐到了幼儿园。她惦记着六六,平常这个时间,早已放学了。到了幼儿园门口,门却落锁了。开车师傅下车隔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幼儿园里没了人。柳闻莺头上一下冒出了汗,六六看妈妈没来接他,该不是一个人往家走了吧?两岁多的孩子,一公里多的路程,人流滚滚的大街,曲里拐弯的小巷,六六会不会走失?他还从没单独走过这条路哩。

柳闻莺悬着心坐在车上,车拐上了回家的巷口,她便看到了家门口站着六六,六六旁边还站着个姑娘,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车在家门口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人还没下车便喊六六。

六六看到妈妈,欣喜地叫:妈妈,妈妈!您没来接我,古老师送我回家了。

柳闻莺脚刚着地,一阵钻心地疼,她不由得呀了一声,这才意识到扭伤了脚。古老师慌忙上前,和开车师傅将柳闻莺搀到了房中。

王师傅告辞走了。六六说,这是古老师。

我姓古,古旧的古,古秋韵。古老师自我介绍。古老师身材苗条,面目清秀,声音黄鹂似的,婉转而亮丽。

你是新来的老师吧?

古老师点头:也算是吧,其实,我不是幼儿园的老师,只是临时代我表姐一段课,我表姐结婚旅游了。我教得不好。古老师脸上显出了歉意。

古老师教得好。还没等闻莺答话,六六就抢着说。

古老师往怀中揽了一下六六。

老师没教六六什么呀,老师连今儿个才来两天。

教了,昨天教了《游子呤》,今天讲了《大灰狼的故事》。六六便背诵起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古老师赞道:六六真聪明,背得这么熟。

柳闻莺说,给你添麻烦了,让你送六六来。

古老师说没什么。她说,你的脚不得劲,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柳闻莺说,不需要了,但你得在这儿吃饭。

古老师推辞。

柳闻莺灵机一动说,你看我的脚不好使,留你在这儿帮忙哩。

柳闻莺说这话的当儿,六六也搂住了古秋韵的腿说,古老师在我家吃饭。

古老师在帮助忙这忙那的时候,柳闻莺从古老师的名字秋韵联想起了今天山乡的观感:收获的金黄色玉米棒子、圆滚滚的大豆、绿莹莹的绿豆、弓着腰的谷穗……她由衷地说,古老师你的名字真好,听了这名字叫人联想到丰收的秋景,就像读一幅收获秋实的油画。

古老师说,你的名字才好,含诗蕴画,“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六六说,妈妈的名字好,古老师的名字也好。

两个女人听了六六的话都笑起来。古老师一下抱起了六六,说,六六真是个好孩子。

六六一手搂着古老师的脖子,一手抚着古老师拉直了的黑丝一样的秀发。他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儿。他在古老师的头发上闻了闻。





 

 
     
中篇小说:长长的毛线针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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