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这一垄垄麦苗都要上小学

鹅黄的校车停在一块梯田

那是油菜花

绿衣裳黄发卡的油菜花

不远处的村庄里

黄花闺女长成这样就要出嫁了

黑黑的柿树蹲在田埂上

每一个枝杈

都摁上一袋烟丝

柿子火红，一袋烟的季节

把风烫个洞

柿树下有一座坟

麦苗和油菜年年都死一次 

在河边，在山坡上

蜻蜓蝴蝶小鸟在歌唱

蚂蚁路过草根

停下伸展臂膀

冬凌草摆出抒情的姿态

想要朗诵

一首苦苦的诗长出叶子

苦的炊烟，苦的老柿树

苦的鸡鸣狗叫

路上的石块镶着拍节

晃动的门板和窗棂鲜红

门神盯着树冠

窗花下的篱笆雕着雏菊

羊和牛缀满粉红浅紫的花朵

洗衣的姑娘裤管碰上草叶

碎花的布鞋眯着眼笑

河滩的石子儿都是圆圆的音符

不久就会有青蛙和蝉

来向冬凌草买露水

这河边的歌者想滋润喉咙

平和之日，阳光与柳絮低语

油菜花和麦苗镶入同一个画框

风吹起山顶的草丛

有些草持枪，有些持戟

开花的举起盾牌

战争的草场

有一个红裙少女

玩儿绿色的滑草游戏

当年，墨子会鬼谷

就面对这空峡

鸟射出一支箭

转眼成为鹰隼

山峰被兵家摆成这个样子

春秋战国像山下的

油菜与麦苗，金黄翠绿

战争化为山水

成为竹简，后来成为《史记》

后来成为电影和游戏

旅行社的解释是

纵横家就是这些山洞

北洞是庞涓，南洞是孙膑

兵书都刻在山上，好像

对阵的是书法家与石匠

倒是山下

农家饭店的一桌麻将有意思

大嫂们手中的暗杠像易经

 似懂非懂的小胡了一把

 一、

她曾驾车

沿《诗经》的竹简奔驰

马蹄在字迹上溅出火星

她曾在淇河边哭泣

和今天的女人不同

春秋时代的话语多虚词

女人们的哭声

都是美丽的诗句

她在深夜梳头

像风梳理岸上的青草

长发里有黑夜的白鹤翻飞

细细的梳齿穿梭着鱼虾

她翻检着河道里的

每一块河卵石

那些带竹叶花纹的

是她家乡的图腾

这个远嫁的女人穿布裙

裙摆从卫地拖曳到许国

从此，诗经有了淇河口音

从此，太行山的路

都印满会哭的皱褶

从此卫国的历史更像童话

卫武公、卫懿公、卫灵公

那些孩子般的国王啊

都围着许穆夫人唱歌

二、 

我曾经请一位

南方女诗人到淇河边

那是七月，柳叶如金镶玉的翡翠

我送她一块河卵石

说：3000年间

这石头见过无数的诗人

我说：你站立的这棵柳树下

曾经站着一位古代女诗人

她说：是吗？

她问：我像她吗？

我说：就历史而言，女人都相似

只是，许穆夫人没有南方口音 

那时

歌者唱给儿女听

古代淇河繁星点点

微风吹着流萤

父母唱着禾苗、花朵

竹林中的爱情故事

梦一样飘着蒲公英

卫地的族人怀念过去

孩子们枕着诗歌入眠

那时

诗歌细若竹简

在无纸的年代

唱歌的人们无需谱曲

要留下声音

就砍一棵翠竹

把细长的竹子削得更细

烤出汗青，用丝绦连接

一首诗要用车拉着走

那时

朝歌城的寓言写入青铜

贵族们操着

纯正的淇滨口音

在鹿台上言不由衷

那些颂扬之词被反复融化

雕琢为谎言

歌声凝固成九鼎

青铜的震音还在诗经里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