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从“纣都问题”谈《竹书》“更不徙都”说
“纣都问题”可以说从1984年全国商史学术讨论会以来,才重新受到人们的重视。过去,尽管历史文献,对纣都朝歌多有记载;尽管不少著名的学者如郭沫若、范文澜等在他们的著作中,也都说纣都朝歌。但实际上,几十年来,在学术界采取的是《竹书》的“更不徙都”说。诚如王宇信同志在他的新著《甲骨学通论》(以下简称《通论》)上所说:“甲骨文出土地小屯村为‘殷代后半期从盘庚迁殷到殷亡国,八世十二王二百七十三年间的旧都’,基本上为学术界所接受了。”(第54页)这就是说,纣都不在朝歌而在北蒙,这个说法,已基本上为学术界所认定了。1984年全国商史学术讨论会在河南安阳召开,在商史组的讨论会上,有的论文提出“帝乙、帝辛时期殷都未迁”的观点,而我的论文则提出“帝乙迁沬,纣都朝歌”的观点。几十年来,无人问津的“纣都问题”,在讨论会上竟形成了讨论的热点。这又如王宇信同志所说:“近年,学术界又旧案重提,对帝乙、帝辛时迁都与否展开了激烈争论。”(《通论》第58页)从而“纣都问题“又重新被人们所关注,打破了过去《竹书》说的一统天下。1987年,中国殷商文化国际讨论会再次在安阳召开。在商史组的讨论会上,“纣都问题“再次成为讨论的热点,有人甚至提出”殷墟非殷都,真正的殷都可能在朝歌“的说法(见《郑大学报》1985后第1期《殷墟非殷都考》)。这种全盘否定殷墟是殷都的说法,虽然有点矫枉过正,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纣都朝歌说“,被压抑几十年,一旦闸门打开,说些过头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谈”纣都问题”并不是要否认殷墟为殷都,只是不同意《竹书》所说殷墟是盘庚到帝辛八世十二王,273年的都城而已。我们的根据是:第一,从目前殷墟的发掘结果来看,至今并未发现殷墟文化第一期的遗物;没有发现盘庚、小辛、小乙的墓葬和卜辞。第二,在已发掘的15万片甲骨中,也没有一片是真正的帝辛卜辞。第三,在西北冈王陵区的9个大墓中,也没有一个墓可以真正证实确系帝辛之墓。因而《竹书》所说“殷墟是盘庚到帝辛八世十二王的**”的说法,是不确的。应排除盘庚、小辛、小乙和帝辛。那么殷墟作为殷都,究竟是从哪个殷王开始,有哪些个王是都殷墟的,他们都殷墟后,是不是就“更不徙都”,一直都在殷墟呢?
要解答这个问题,还得从“盘庚迁殷”谈起。“盘庚徙殷”的“殷”,实际并不是《竹书》所说是位于“邺南三十里”,“洹水南岸”的殷墟(王国维《说殷》)。因为殷墟发掘的结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再者当时的小屯名为北蒙,并不叫殷。那么,盘庚迁殷的“殷“,在什么地方?我们且看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是怎么说的:“帝阳甲崩,弟盘庚立,是为帝盘庚。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乃遂涉河南,治亳”(《殷本纪》)。司马迁的这一段话,是说始迁北蒙的殷王是阳甲、盘庚是立于北蒙的。并不是自奄迁于北蒙的!盘庚立于北蒙后,又“涉河南,治亳”。关于“治亳“,据《史记·集解》说即:“治于亳之殷地。”“亳之殷地”即“亳殷”,即“今偃师是也。”由此可证,所谓“盘庚徙殷”的“殷”是河南的偃师,而不是河北的殷墟。关于这一点,清学者梁玉绳的《史记志疑》说得更肯切,他说:“《竹书》谓盘庚迁北蒙,非也。”(第85页)史料的记载如此。再从地下发掘来看,自从偃师商城发现以后,汤都西亳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根据考古学者的发现,证明偃师商城是在筑成使用过一段时间以后,即被放弃,后来又被修补后重新使用的。据论证重新使用这个都城的殷王,便是盘庚(见《全国商史学术讨论会论文集》第415页)。如此,史料的记载和地下的发掘,均可以证明“盘庚徙殷”,徙的是西亳偃师,并非安阳殷墟。那么,盘庚都西亳后,其后王是不是“更不徙都”呢?考盘庚都西亳后历小辛、小乙到武丁,武丁五十年,殷即离开西亳徙河北,消灭了盘踞在沬邑的豕韦氏建沬都(见1937年《辞源·豕韦条》,详见《春融堂集·韦顾昆吾考》。关于武丁都沬,《括地志》、《晋书·地道记》均有记载。今淇县之武丁城遗存也可证。迨小屯新都建成后,武丁又由沬迁都北蒙。武丁都北蒙,由小屯殷墟出土的大量有关武丁时期的文物可证。由此可证,盘庚迁西亳后,其后王并不是“更不徙都”,到第二代武丁即离开西亳迁河北。武丁是盘庚后王中第一个在沬建都的殷王,也是盘庚后王中第一个在北蒙建都的殷王。但武丁都北蒙后,其后王是不是“更不徙都”呢?考武丁都北蒙后,历祖庚、祖甲、廪辛、到康丁;康丁后来必迁都西亳,否则武乙不会“复去亳,徙河北”(见《史记》第104页)。武乙徙河北后,先都北蒙,这由殷墟发掘的文物可证。后于15年迁沬(《今本竹书纪年》)。“武乙震死,子帝太丁立。”(《史记》第104页)太丁(文丁)立于沬,后迁北蒙,这由殷墟发现的文丁卜辞可证。文丁又迁西亳,否则帝乙不会“复济河北”(《帝王世纪》)。帝乙济河北后,先都北蒙,这由殷墟发掘的帝乙文物为证。帝乙于20年后,又“徙朝歌,其子纣仍都焉(《帝王世纪》)。关于帝乙都朝歌的事,不仅《帝王世纪》有记载,近人罗振玉的《殷墟书契考释》也说:”迁沬必在帝乙之世。“郭沫若的《戊辰彝铭文考释》也说:“帝乙迁朝歌,当在二十年前后。”郭沫若晚年更说:“帝乙末年必有迁沬之事,如无此事,不唯旧史料中有多少事实成为子虚,即卜辞中有多少现象亦无从说明。”(《;卜辞通纂.;后记》)我们认为帝乙20年后,黄河必有一次大的泛滥。是河水淹没了王都北蒙,才迫使帝乙迁都于沬。帝乙迁沬,纣都朝歌。从以上情况分析,可知从武丁都北蒙到帝乙迁沬,北蒙作为殷都共历六世八王:武丁、祖庚、祖甲、廪辛、康丁、武乙、太丁、帝乙,大约不到200年的时间。但在这一段时间里,这些殷王,也不是如《竹书》所说都是“更不徙都”的。如上所说,他们中有的王辗转迁徙于北蒙、西亳、朝歌三地。可证《竹书》“更不徙都”说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罗振玉在他的《殷墟书契考释》中也说:“《竹书》‘更不徙都’说,是错误的。”
从1984年开始的“纣都问题”大讨论,打破了《竹书》“更不徙都”说的一统天下,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如今已有更多的人关心“纣都问题“了。让我们从“《竹书》说”的自囿中解脱出来,从历史的实际出发,结合殷墟考古发掘的实际,“纣都问题“的讨论,一定会得出一个比较允当的结论,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田涛于1991年6月12日再稿
|